有些遠了。二十三、四年前的記憶了。
端詳着這張有些發黃的黑白照片，恍惚中，他們又清晰起來，鮮活起來。
相片上的他們，一個個活潑、自然、喜氣洋洋。他們各自的特點都鮮明生動地從相片上表現出來了。男同學也好，女同學也罷，都是那麼栩栩如生。Y微笑着，温和、友愛、喜悦的表情從眼睛和嘴角流露出來，一副小班長老練成熟的樣子；Z昂首挺胸，緊抿着嘴脣，眼睛毫不遲疑地望着前方，一副鄭重其事的模樣；R略仰頭，彎了眉毛，瞪大眼睛，好像看見了什麼稀奇的東西，我彷彿聽見他把那尖細響亮的話語從張開的嘴裏送了出來；S認真地瞧着前面，似乎在倔強地和誰辯論什麼問題呢；G身體往左擠，腦袋向右前方一偏，閃閃發亮的眼睛調皮地瞧着什麼，小嘴微微啟開，顯出乖巧的神氣，像是在講一個有趣的笑話哩；A則往右一擠，頭向左一偏（G與A之間坐着我），細眉一挑，小嘴一抿，兩眼興奮地看着什麼，好像發現了什麼祕密……
十一、二歲，正是淘氣的年紀。
他們也確實淘氣了得。
記得那第一次的故事會課上的情景。當我一宣佈“從今天開始，每禮拜一下午第一節課，大家人人講故事——”的時候，剎那間，教室裏沸騰了。下面一張張的笑臉都仰起來，活潑潑的眼睛都發亮地轉動着。有的快活地衝我嚷，有的互相逗笑，一個同學在下面偷偷地敲起桌子來……
記得帶他們徒步去縣城玩時走在半路的情景。途中的他們唧唧喳喳，活像放飛的小鳥。前面路西橫着一座土山，幾個女生就問：“土山上有什麼？”我還沒答話，一個女生挑逗地説：“咱們上去瞧瞧！”邊説，邊下了路，往土山那兒跑，兩三個女生也尾隨而去。幾個男生衝着她們嚷：“有蛇！蛇！”跑在頭裏的女生不停步，也嚷：“我們不怕！”隨後，“咯咯咯”、“哈哈哈”——一陣陣清脆爽朗的大笑陪伴她轉過山旮旯，不見了。後邊那幾個女生跑着、跳着、笑着，也不見了。我邊走，邊瞧着土山：看不見一個人影，聽不到一聲人響。她們自然要攆上來，我想。路過土山，往前走了幾十步，果然，伴着嘻嘻哈哈的笑鬧聲，踏踏踏的腳步聲由遠而近。我回頭，嚯，她們賽跑呢！最先跑來的是最先向土山跑去的那個女生。她喘着氣，“哈哈哈哈……”笑個不停。到了跟前，她笑得彎了腰，半天才炒豆子似的説：“笑死人！——沒見過那樣的山，草沒草，花沒花，樹沒樹，淨是些灰皮爛石頭！可是繞着石頭捉迷藏，倒也挺高興！咳，依我説，咱們有時間，到這土山上痛痛快快玩上它一天……”她上氣不接下氣，話沒説完，又“呵呵呵”樂起來……
記得帶他們去村外河灘玩耍時的情景。
太陽掛在西天上。我們打破了樹林子裏的寂靜。孩子們四散開，一會兒，這片不大的林子裏響起了一串串的笑聲，朝氣蓬勃的歌子也唱了起來。五、六個女生利用較寬闊的一塊地方跳起了皮筋兒，另外一些女生則繞着林子的空隙玩起了“貓逮耗子”；男生分散在林子外面接近河岸的空地上，衝鋒、投彈、吶喊，嘴裏“嘎嘎嘎……”、“噠噠噠……”、“砰——砰——砰——”地響着。
林子外面的一條水溝旁，蹲着一個女孩子。我走過去，站在她背後。她望着溝裏的水，很專注的'模樣。我看看水。水無聲無息地湧過來，一直往北跑去。水裏藏着什麼呢？我在她旁邊蹲下去，想問什麼，又怕驚動着她。我發現她雙眉微蹙，鼻尖淌汗，小臉蛋兒紅撲撲的。忽然，她抬頭看見了我，眸子裏閃着奇異的光彩：“老師，你看，水裏有什麼？”我仔細瞅了瞅，搖搖頭。“那個——你看，五顏六色的波光，多美啊！”我注意地看了看，果然，陽光斜射在水面上，粼粼的波光一閃一閃的，五彩斑斕，直晃眼。幾個同學圍上來，不解地看着我。“她在那裏觀察水波呢！”我説。她不滿意了，瞪我一眼。孩子們笑起來。
一棵碗口粗的歪脖子槐樹的枝杈上，騎着一個女孩（便是上文領跑的女孩）。只見她兩手握着樹枝，身子晃來晃去，，看見我過來，“吃吃”地笑了。“當心摔着！”我喊。她放聲大笑：“哈——看把你嚇的！”晃得更厲害了。我脱口而出：“瘋丫頭！”她卻喜眉笑眼的，朝我扮起怪相來，嘴裏還叫：“呦——”
觀察水波的女孩跑過來，問：“老師，小草的身子長呢還是根子長？”我説：“根子長。”她又問：“長多少？”我搖頭。她發亮的眼珠子一轉，扭身跑到一棵小草旁。那小草有一尺多長。女孩向站在跟前的三、四個女生仰起臉，説：“咱們挖開看看！”於是，十來只細嫩的手揀上樹棍兒，一起動手挖。小草周圍的土鬆開了；小草周圍堆了一指頭高的土了。女孩説：“注意不要弄折草根呀！”露出了根，她們小心地順着根子挖。根子左拐右拐，像一條蛇似的盤在土壤裏。她們邊挖邊嘀咕：“還沒到頭，好長哪！”……最後，終於挖出來了。她們歡欣雀躍，又驚詫不已——那根子，竟有小草身子的三倍多長！
記得那滿滿當當兩大簸箕廢紙。我們的教室實在是太破舊了。土牆壁上淨是窟窿。孩子們圖方便，把廢紙就近塞進去，日久天長，窟窿也被塞滿了，一進教室看去，白花花的實在不怎麼樣。那天臨下課我便提説了這事，課餘時間就見大家一起動手去掏，一邊掏，一邊紛紛説：哇，這麼多呀！後來又有幾個男孩帶來鐵鍬、抹子，和了點泥，把那窟窿抹平。
記得那隻小鬧鐘。怕我一大早起不來誤了跑操，那個心眼挺多的男孩把自己家一隻鬧鐘拿來……
記得那年快過春節了，他們放學了也捨不得回家，而是圍坐在我宿舍裏，興致勃勃地説年的種種有趣故事。一個女生在那兒吹開了泡泡糖。她那樣子真可笑：把糖的一端噙在嘴裏，鼓起腮幫子，使着吃奶的勁兒吹，吹呵吹，想吹出泡泡來，兩隻手還揮舞着……前文裏那個爬樹的淘氣女孩，竟然趁我出屋的當兒，躲在門口放起了鞭炮，結結實實嚇了我一跳，她卻嘻嘻的笑，手舞足蹈着，——天知道她從哪兒弄來的！
記得我們學期終了考試全聯校年級排名語文第一、數學第一。孩子們紅潤潤的臉龐上透着喜氣，一個個小嘴巴唧唧呱呱的，説個沒完……
哎，想起來就無止無盡了……
文萃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