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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實秋《雅舍談吃》散文集:《滿漢細點》

欄目: 梁實秋 / 發佈於: / 人氣:2.25W

引導語:《雅舍談吃》是梁實秋先生一生在飲食文化方面才華的集中展示,其中記錄了很多的美食以及美食歷史文化,下面就是小編整理的其中的一篇文章《滿漢細點》,歡迎大家閲讀學習。

梁實秋《雅舍談吃》散文集:《滿漢細點》

北平的點心店叫做“餑餑鋪”。都有一座細木雕花的門臉兒,吊着幾個木牌,上面寫着“滿漢細點”什麼的。可是餑餑都藏在裏面幾個大盒子、大櫃子裏,並不展示在外,而且也沒有什麼貨品價格表之類的東西。進得鋪內,只覺得乾乾淨淨,空空洞洞,香味撲鼻。

滿漢細點,究竟何者為“滿”何者為“漢”,現已分辨不清。至少從名稱看來,“薩其瑪”該是滿洲點心。我請教過滿洲旗人,據告薩其瑪是滿文的蜜甜之意,我想大概是的。這東西是油炸黃米麪條,像蜜供似的,但是很細很細,加上蜜拌勻,壓成扁扁的一大塊,上面灑上白糖和染紅了的白糖,再加上一層青絲紅絲,然後切成方形的塊塊。很甜,很軟和,但是很好吃。如今全國各處無不製售薩其瑪,塊頭太大太厚,麪條太粗太硬,蜜太少,名存實亡,全不對勁。

“蜂糕”也是北平特產,有黃白兩種,味道是一樣的。是用糯米粉調製蒸成,呈微細蜂窩狀,故名。質極鬆軟,微粘,與甜麪包大異其趣。內羼少許核桃仁,外裹以薄薄的豆腐皮以防粘着蒸器。蒸熱再吃尤妙,最宜病後。

花糕、月餅是秋季應時食品。北方的“翻毛月餅”,並不優於江南的月餅,更與廣式月餅不能相比,不過其中有一種山楂餡的翻毛月餅,薄薄的小小的,我認為風味很好,別處所無。大抵月餅不宜過甜,不宜太厚,山楂餡帶有酸味,故不覺其膩。至於花糕,則是北平獨有之美點,在秋季始有發售,有粗細兩品,有葷素兩味。主要的是兩片棗泥餡的餅,用模子製成,兩片之間夾列胡桃、紅棗、松子、縮葡之類的乾果,上面蓋一個紅戳子,貼幾片芫荽葉。清李靜山《都門彙纂》裏有這樣一首“竹枝詞”:

中秋才過近重陽,

又見花糕各處忙。

面夾雙層多棗慄,

當筵題句傲劉郎。

一般餑餑鋪服務周到。我家小園有一架紫藤,花開累累,滿樹滿枝,乃摘少許,洗淨,送交餑餑鋪代制藤蘿餅,鮮花新制,味自不同。又紅玫瑰初放(西洋品種肥大而豔,但少香氣),亦常摘取花瓣,送交鋪中代制玫瑰餅,氣味濃馥,不比尋常。

説良心話,北平餅餌除上述幾種之外很少有令人懷念的。有人豔稱北平的“大八件”“小八件”,實在令人難以苟同。所謂“大八件”無非是油糕、蓼花、大自來紅、自來白等等,“小八件”不外是雞油餅、卷酥、綠豆糕、槽糕之類。自來紅、自來白乃是中秋上供的月餅,餡子裏面有些冰糖,硬邦邦的,大概只宜於給兔爺兒吃。蓼花甜死人!綠豆糕噎死人!“大八件”“小八件”如果裝在盒子裏,那盒子也嚇人,活像一口小棺材,而木板尚未刨光。若是打個蒲包,就好看得多。

有所謂“缸撈”者,有人寫做“乾酪”,我不知究竟怎樣寫法。是圓餅子,中央微凸,邊微薄,無餡,上面常灑上幾許桂花,故稱“桂花缸撈”。探視產後婦人,常攜此為饋贈。此物鬆軟合度,味道頗佳,我一向喜歡吃。後來聽一位在外鄉開點心鋪的親戚説,此物乃是聚集簸籮裏的各種餑餑碎渣加水揉和再行烘製而成。然物美價廉不失為一種好的食品。“薄脆”也不錯,又薄又脆,都算是平民食物。

“茯苓餅”其實沒有什麼好吃,沾光“茯苓”二字。《淮南子》:“千年之鬆,下有茯苓。”茯苓是一種地下菌,生在山林中鬆根之下。李時珍説:“蓋鬆之神,靈之氣,伏結而成。”無端給它加上神靈色彩,於是乃入藥,大概吃了許有什麼神奇之效。北平前門大街正明齋所制茯苓餅最負盛名,從前北人南遊常攜此物饋贈親友。直到如今,有人從北平出來還帶一盒茯苓餅給我,早已脆碎堅硬不堪入口。即使是新鮮的,也不過是飛薄的兩片米粉糊烘成的餅,夾以黑糊糊的一些碎糖黑渣而已。

滿洲餑餑還有一品叫做“桌張”,俗稱“餑餑桌子”,是喪事人家常用的祭禮。半生不熟的白麪餅子,稍加一些糖,堆積起來一層層的有好幾尺高,放在靈前供台上的兩旁。凡是本家姑奶奶之類的親屬沒有不送餑餑桌子的。可壯觀瞻,不堪食用。喪事過後,棄之可惜,照例分送親友以及傭人小孩。我小時候遇見幾次喪事,分到過十個八個這樣的餑餑。童子無知,稱之為“死人餑餑”,放在火爐口邊烤熟,啃起來也還不錯,比根本沒有東西吃好一些。清人得碩亭《竹枝詞·草珠一串》有一首詠其事:

滿洲糕點樣原繁,

踵事增華不可言。

惟有桌張遺舊制,

幾同告朔餼羊存。

從梁實秋説吃談起

我已經多次撰文,在吃的問題上,好拿梁實秋先生説事。説老實話,絕無攀高的念頭,因為還沒資格。而是確確實實,覺得先生對吃很有研究,造詣很深。先生不僅會吃,而且貴在會嚼,能嚼出色、相、味道;還能嚼出筆墨文采。吃而且會嚼,這人才就難得,難能可貴,非同一般了。所以,不提先生,還能提誰?此言不誣吧?

譬如先生吃肉,不光吃白肉,吃臘肉,吃火腿,吃獅子頭,吃炸丸子,還吃燒羊肉,烤羊肉,吃鍋燒雞,芙蓉雞片,咖哩雞,吃燒鴨,拌鴨掌,糟蒸鴨肝,吃鴿,吃爆雙脆,吃鐵鍋蛋,還吃炸活魚,吃魚丸,吃黃魚,醋溜魚,兩做魚,瓦塊魚,烏魚錢,以至於炒鱔魚絲,鮑魚,魚翅,海蔘,吃蟹,吃水晶蝦餅,燒青蛤,吃乾貝,吃西施舌,直到吃先生所説的“一鍋煮得稀趴爛的`高級大雜燴”佛跳牆。

以上這些許菜品,都是葷菜,沒包括先生吃過的素菜,素菜都還沒排隊點名。先生也不是嘴上隨便説説,而是白紙黑字,有筆供文字檔案可以查驗,沒有一點虛頭,絕對不會翻供(也辦不到了)。如此説來,先生不列為吃貨(冒昧,對不起啦)一類,又是什麼?

先生嚼肉,那就更是色、相、味全品,嚼得鮮美無比。就以先生嚼金華火腿為例:“在上海時,每經大馬路,輒至天福寺得熟火腿四角錢,店員以利刃切成薄片,瘦肉鮮明似火,肥肉依稀透明,佐酒下飯為無上妙品。至今思之猶有餘香。”足見先生嚼出味道,饞唾水一直在滴個不停,不算饞胚,又作何謂?

不過時代不同,按現在的眼光,先生的吃具有兩大特點:一是主要吃自己的,難得遇到親朋好友邀吃。故所以,吃得心安理得,光明正大,沒感覺吃下去説不出;二是儘管多在酒樓飯館吃,基本上還停留在吃大路貨的範圍之內。不象如今有些專吃公家白食的吃貨饞胚們,自己不掏分文,卻專門挖空心思要吃穿山甲,吃鹿肉,吃熊掌等等,直吃到除了人肉不吃,屎殼郎不吃,好吃的樣樣都吃。

吃本來是人的天性,所謂“民以食為天”,不吃咋活?有好吃的,大家當然都想吃。問題在於這世上還有人沒得吃,聯合國祕書長潘基文最近還在説,全球現在還有八億人口存在吃飯問題,這吃飯問題不僅僅是生存問題,已經成為人類公平不公平的問題了。我估計,大吃公家白食的吃貨饞胚們,腦子裏根本不會有這個問題的影子。現在我國也還有脱貧問題,這脱貧問題的背後,也就包含着吃飯還是個問題。有些幹部就有把官帽拿在手裏的態度:只要本地區不在規定時間內消除脱貧問題,奔向小康,就把帽子主動上交,説明自己工作沒有做好。這就是一種工作決心,雖然這種決心還不能説是特別象樣,總比沒決心好多了。

由此可見,吃肉是要大家都有吃才好。這個問題,在很多地方已不存在,也許有人會認為有沒有肉吃太笑話了,但確實有一年裏難得吃幾次肉的地方和大人、孩子,應當想到,看到,改好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