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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實秋《雅舍談吃》散文集:《饞》

欄目: 梁實秋 / 發佈於: / 人氣:3.35W

引導語:梁實秋的《饞》中提到:“饞非罪,反而是胃口好、健康的現象,比食而不知其味要好得多。”這篇文章出自他的《雅舍談吃》散文集,下面就是小編收集的原文,歡迎大家閲讀了解。

梁實秋《雅舍談吃》散文集:《饞》

饞,在英文裏找不到一個十分適當的字。羅馬暴君尼祿,以至於英國的亨利八世,在大宴羣臣的時候,常見其撕下一根根又粗又壯的雞腿,舉起來大嚼,旁若無人,好一副饕餮相!但那不是饞。埃及廢王法魯克,據説每天早餐一口氣吃二十個荷包蛋,也不是饞,只是放肆,只是沒有吃相。對某一種食物有所偏好,於是大量的吃,這是貪多無厭。饞,則着重在食物的質,最需要滿足的是品味。上天生人,在他嘴裏安放一條舌,舌上還有無數的味蕾,教人焉得不饞?饞,基於生理的要求;也可以發展成為近於藝術的趣味。

也許我們中國人特別饞一些,饞字從食,毚聲。毚音讒,本義是狡兔,善於奔走,人為了口腹之慾,不惜多方奔走以膏饞吻,所謂“為了一張嘴,跑斷兩條腿”。真正的饞人,為了吃,決不懶。我有一位親戚,屬漢軍旗,又窮又饞。一日傍晚,大風雪,老頭子縮頭縮腦偎着小煤爐子取暖。他的兒子下班回家,順路市得四隻鴨梨,以一隻奉其父。父得梨,大喜,當即啃了半隻,隨後就披衣戴帽,拿着一隻小碗,衝出門外,在風雪交加中不見了人影。他的兒子只聽得大門哐啷一聲響,追已無及。越一小時,老頭子託着小碗回來了,原來他是要吃温桲拌梨絲!從前酒席,一上來就是四幹、四鮮、四蜜餞,温桲、鴨梨是現成的,飯後一盤温桲拌梨絲別有風味(沒有鴨梨的時候白菜心也能代替)。這老頭子吃剩半個梨,突然想起此味,乃不惜於風雪之中奔走一小時。這就是饞。

人之最饞的時候是在想吃一樣東西而又不可得的那一段期間。希臘神話中之譚塔勒斯,水深及顎而不得飲,果實當前而不得食,餓火中燒,痛苦萬狀,他的感覺不是饞,是求生不成求死不得。饞沒有這樣的嚴重。人之犯饞,是在飽暖之餘,眼看着、回想起或是談論到某一美味,喉頭像是有饞蟲搔抓作癢,只好乾嚥唾沫。一旦得遂所願,悠情享受,渾身通泰。抗戰七八年,我在後方,真想吃故都的食物,人就是這個樣子,對於家鄉風味總是念念不忘,其實“千里蓴羹,未下鹽豉”也不見得像傳説的那樣迷人。我曾痴想北平羊頭肉的風味,想了七八年;勝利還鄉之後,一個冬夜,聽得深巷賣羊頭肉小販的吆喝聲,立即從被窩裏爬出來,把小販喚進門洞,我坐在懶凳上看着他於暗淡的油燈照明之下,抽出一把雪亮的薄刀,橫着刀刃片羊臉子,片得飛薄,然後取出一隻蒙着紗布的羊角,灑上一些椒鹽。

我託着一盤羊頭肉,重複鑽進被窩,在枕上一片一片的羊頭肉放進嘴裏,不知不覺的進入了睡鄉,十分滿足的解了饞癮。但是,老實講,滋味雖好,總不及在痴想時所想象的`香。我小時候,早晨跟我哥哥步行到大鵓鴿市陶氏學堂上學,校門口有個小吃攤販,切下一片片的東西放在碟子上,灑上紅糖汁、玫瑰木樨,淡紫色,樣子實在令人饞涎欲滴。走近看,知道是糯米藕。一問價錢,要四個銅板,而我們早點費每天只有兩個銅板,我們當下決定,餓一天,明天就可以一嘗異味。所付代價太大,所以也不能常吃。糯米藕一直在我心中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後來成家立業,想吃糯米藕不費吹灰之力,餐館裏有時也有供應,不過淺嘗輒止,不復有當年之饞。

饞與階級無關。豪富人家,日食萬錢,猶雲無下箸處,是因為他這種所謂飲食之人放縱過度,連饞的本能和機會都被剝奪了,他不是不饞,也不是太饞,他麻木了,所以他就要千方百計的在食物方面尋求新的材料、新的刺激。我有一位朋友,湖南桂東縣人,他那偏僻小縣卻因乳豬而著名,他告我説每年某鉅公派人前去採購乳豬,搭飛機運走,充實他的郇廚。烤乳豬,何地無之?何必遠求?我還記得有人治壽筵,客有專誠獻“烤方”者,選尺餘見方的細皮嫩肉的豬臀一整塊,用鐵鈎掛在架上,以炭肉燔炙,時而武火,時而文火,烤數小時而皮焦肉熟。上桌時,先是一盤脆皮,隨後是大薄片的白肉,其味絕美,與廣東的烤豬或北平的爐肉風味不同,使得一桌的珍饈相形見絀。可見天下之口有同嗜,普通的一塊上好的豬肉,苟處理得法,即快朵頤。像《世説》所謂,王武子家的烝饞,乃是以人乳餵養的,實在覺得多此一舉,怪不得魏武未終席而去。人是肉食動物,不必等到“七十者可以食肉矣”,平夙有一些肉類佐餐,也就可以滿足了。

北平人饞,可是也沒聽説有誰真個饞死,或是為了饞而傾家蕩產。大抵好吃的東西都有個季節,逢時按節的享受一番,會因自然調節而不逾矩。開春吃春餅,隨後黃花魚上市,緊接着大頭魚也來了,恰巧這時候後院花椒樹發芽,正好掐下來烹魚。魚季過後,青蛤當令。紫藤花開,吃藤蘿餅,玫瑰花開,吃玫瑰餅;還有棗泥大花糕。到了夏季,“老雞頭才上河喲”,緊接着是菱角、蓮蓬、藕、豌豆糕、驢打滾、愛窩窩,一起出現。席上常見水晶肘,坊間唱賣燒羊肉,這時候嫩黃瓜、新蒜頭應時而系。秋風一起,先聞到糖炒栗子的氣味,然後就是饞烤涮羊肉,還有七尖八團的大螃蟹。“老婆老婆你別饞,過了臘八就是年。”過年前後,食物的豐盛就更不必細説。一年四季的饞,周而復始的吃。

饞非罪,反而是胃口好、健康的現象,比食而不知其味要好得多。

梁實秋先生記憶中的三道菜

梁實秋是著名的文學家、翻譯家,又因愛吃而寫下不少食之味。他自小在北平長大,走遍了大小衚衕,也嚐遍了各處美食。而談到口腹之慾,他最饞的還是從前在北平吃到的食物。

梁實秋寫的不僅是吃,更似漫談,“偶因懷鄉,談美味以寄興”,是從吃食裏衍生出對生活的感悟與懷想。有人問他為什麼對飲食獨有研究?他答,“只因我連續吃了八十多年,沒間斷”。

而梁實秋最饞的味道,還是記憶中的那幾道。

︱樑 實 秋 饞 嘴 菜︱

①酸甜解膩的榅桲拌梨絲

榅(wēn)桲(po)拌梨絲是一道傳統的京菜,北京老饕們愛極,如今卻鮮少有人記得了。梁實秋談到一位親戚,得了半隻梨後想吃此菜,便半夜冒雪出門也要一嘗。將鴨梨或黃芽白切絲,澆些切碎的榅桲,一拌即可。因其酸甜可口,常常是餐桌裏的最後一道解膩小菜。

不過,此菜所用“榅桲”並非植物學上的榅桲,而是山楂的一種,只誤稱為榅桲罷了。關於榅桲這個名字,一則説是滿語裏umpu的音譯,山楂的意思,或表示酸甜;二則是自古以來便有此名。無論由何而來,總之,是人們將榅桲誤以為是山楂而稱。而其果黃狀似梨,山楂果紅形小,實在不是同一種果子。

②鑽進被窩解饞的羊頭肉

羊頭肉是北京名小吃,讓身在他方的梁實秋掛念了七八年。幸而在返鄉後的一個寒夜買到了羊頭肉片,他鑽進被窩裏大快朵頤,終於解了好幾年的饞癮。

《隨園食單》中關於羊頭有如下記載:“羊頭毛要去淨;如去不淨,用火燒之。洗淨切開,煮爛去骨。”據説北京的羊肉小販常在冬夜的巷道里叫賣,腰懸木盆,上覆紗布;有人買了則就地切片,肉片大又薄,蘸椒鹽吃,醇香不膩。

③學堂門口的糯米藕

北京王府井旁有一條衚衕,因其販鴿子而稱為大鵓鴿市。梁實秋小時候在附近上學,學堂門口常有一小攤賣糯米藕,“灑上紅糖汁、玫瑰木樨,淡紫色,樣子實在令人饞涎欲滴”。然而糯米藕在當時並非平常,只能省下兩天的早飯錢才能吃上一次。

過去種種想吃而不得的饞味,從此深刻的留在了記憶裏,即便那滋味未及平常之物。“後來成家立業,想吃糯米藕不費吹灰之力,餐館裏有時也有供應,不過淺嘗輒止,不復有當年之饞。 ”

這些饞味亦是梁實秋的回憶之味。思念故鄉之味時,不妨讀讀《饞》以解饞。

作者簡介:

梁實秋(1903~1987),中國作家,文藝理論批評家,翻譯家。原名治華,筆名秋郎。浙江杭縣(今餘杭)人。1915年考入清華學校。後與聞一多等成立清華文學社,開始寫批評文章和新詩。1923年留學美國。1926年回國,先後在東南大學、暨南大學任教。1928年與葉公超、徐志摩等人成立新月社。先後與魯迅等就人性描寫諸問題展開論戰。他反對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認為文學沒有階級性,宣傳白璧德的新人文主義。後到青島大學、北京大學等校任教。抗日戰爭爆發後,隻身南下到四川,在重慶《中央日報》編輯副刊。1949年到台灣,曾在編譯館、台灣大學 、師範大學任職 。論著有《浪漫的與古典的》、《文學的紀律》、《文藝批評論》、《偏見集》、《文學因緣》,散文《雅舍小品》、《槐園夢憶》,編著有《英國文學史》、《英國文學選》,譯有莎士比亞劇本20種、詹姆斯·巴利的《彼得·潘》、E.勃朗特的《呼嘯山莊》,還曾主編《遠東英漢大字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