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站首頁 文學常識 簡歷 公文文書 文學名著 實用文 人生哲理 作文 熱點話題作文
當前位置:文萃咖 > 文學鑑賞 > 散文

奶奶的美食的散文

欄目: 散文 / 發佈於: / 人氣:2.94W

奶奶,昨夜我又夢到了您,可是您卻直挺挺地渾身冰冷地躺在靈牀上,我看到身穿自己做的壽衣的您,卻怎麼也哭不出來,我拉住您冰冷的手,輕喚您,奶奶,奶奶,你咋不給我做好吃的。可您卻一聲不吭,就那樣一動不動地躺着,突然悲聲四起,焚紙焚香,一羣身着白衣的人圍繞着您,將我們生生地隔開,我越來越抓不住您的手,我就那樣努力地伸着、伸着,卻彷彿飄出去,與您漸行漸遠。我慌亂中驚醒,淚濕枕巾,伸出手,卻不知道您在何方。

奶奶的美食的散文

我的奶奶,已經離開了整整八年了。再過二十天就是您的忌日,八年前的現在您依然還在,我清晰地記得,姐姐開車帶着我們回去看您。我們是那樣的匆忙,因為我們在電話中得知,您前一天晚上吐了很多血,並且已經陷入昏迷,打電話的是我母親,母親已經貼身照顧您半個月了,她在電話中顯得很慌張。一路上,父親無言,我亦不停地回想我和奶奶相處的點點滴滴,試圖挽留住奶奶逐漸消失的身影。

奶奶有八個孩子,五男三女,我父親總行四,在兒子中行三。父親當兵轉業到外地上班,是當時奶奶所有孩子中唯一一個不在家的孩子。所以,我們只是在寒暑假才能跟着母親回老家,同時又因為,父親母親是一個村子的,也就是説我的奶奶、姥姥姥爺、姨媽舅媽、叔叔伯伯都是一個村的。所以回去之後,奶奶家住住,姥姥家住住,姨媽家住住,每一家都住不了幾天,就匆匆地回來了。

所以,在我很小的時候,對奶奶的印象是非常模糊的,甚至,在我印象中,她是一個非常嚴肅、非常嚴厲的老人,最好的相處方法是敬而遠之。每次我們回到老家,會先從奶奶門前經過,奶奶會站在沒有院牆的屋門前的槐樹樹蔭下,一直守望着我們。待我們進到門裏,奶奶會首先查看給她帶了什麼,而這時,母親會遞給我們其中一部分,讓我拿到姥姥家。每次這樣做時,奶奶都會不高興,但守着我們,卻不敢發作。

奶奶不喜歡母親,因為母親生育了四個女兒,未曾給她的兒子留後,讓她的兒子斷了香火。母親也很敬畏奶奶,雖然奶奶不喜歡她,但因為父親,母親依然應該做的,都認真去做,即便奶奶給了氣受,母親也會盛放在心裏,不會跟父親説,而免得父親夾在中間為難。

因為奶奶不喜歡母親,所以,奶奶不會給母親做好吃的,每次回去,就是隨湯就飯,她平時吃什麼,就做什麼,絕對不會特意的改善。但只要我在,奶奶就會特意地給我做好吃的,當時我並不懂得那些好吃的意味着什麼,但現在回想起來,在八十年代,寡居的奶奶可以為我做到那些,真是費了她不少的心力呢!

奶奶最擅長的就是玲瓏小包,玲瓏小包就是小個的包子,大約比餃子大不了多少,每個上面均勻分佈着小褶皺,像朵花一樣的漂亮。奶奶也不會做太多,最多十幾個,然後只給我吃,我母親、我妹妹都沒份,母親倒不説什麼,倒是年幼的妹妹嘴巴撅得老高,氣得連飯都不吃。我在奶奶對我的笑意中怯怯地吃着,奶奶的笑彷彿是最大的保護傘,誰有情緒也不敢説,誰也不敢搶,這些都是我的獨食。

奶奶還會做烤紅薯,在燒火做飯前,先在柴禾灰燼中藏上兩個紅薯,然後燒到中間,就用燒火棍把紅薯撥拉出來,燙的兩隻手互相倒着倒半天,然後按按軟了嗎,如果火候合適了,就遞給在一邊已經垂涎欲滴了好久的我,我雙手捧着烤紅薯,吃的滿嘴都是爐灰。紅薯那個甜呀,甜得我裂開滿是紅薯的嘴巴,對着奶奶笑,奶奶則一指東屋,我就灰溜溜地溜進去,因為我知道,奶奶是怕妹妹看到再跟她要。

奶奶做的燒茄子就是一絕,在大鍋中將切成不規則薄片的茄子翻炒一下,然後待茄子稍微有點泛黃,就倒入沒過茄子的水,然後在上面放上篦子,熥上饅頭。這時,小火慢燒。等一會兒,鍋邊上來氣兒,用布悶上邊兒,然後將桌子擺上,將堂屋收拾乾淨,這邊的茄子和饅頭就一起都好了。饅頭中浸透着茄子的清香,茄子則被煲成焦黃色,吃起來邊上脆脆的中間軟軟的,非常好吃。有的時候,奶奶還會煮一個雞蛋。她將雞蛋藏在手心裏,然後順着碗盤的空隙,偷偷滾到我的面前,我趕緊抓住,藏起來。而這一切都逃不過妹妹的火眼金睛,她的小嘴巴立馬又撅起來,一“哼”,把飯碗一推,就跑去幾個衚衕那邊的姥姥家告狀去了。

奶奶不僅會做美食,她還會經常給我留很多好吃的。有的時候,我正在姨媽家跟表弟表妹一起玩,奶奶會顫顫巍巍地跟過來,剛剛走進門口,就決計不再向前走,而是繼續大聲喊:粒兒,粒兒,快來,快來。每次聽到她的呼喚,我總是會蹦跳着在姨媽表弟表妹羨慕的眼神中,被奶奶牽着小手回到奶奶家。

一個搪瓷盤下扣着的,可能是一塊西瓜,幾個西紅柿,也可能是一根黃瓜,半個甜瓜。已經不能種地的奶奶沒有自己的地,她經常半倚靠在一個躺椅上,在沒有院牆的院子裏的樹蔭下乘涼,而路過的鄉親,地裏種什麼,收穫的時候就會給奶奶一點,而奶奶每次都會笑眯眯地收下。奶奶是這個村子裏少有的幾個大輩分,受人尊敬也是應該的。而奶奶獲得的這些,她都會留給我,每次我看到這些,都會喜滋滋地獨享,而全然沒有注意到坐在我身邊那個在咂吧着嘴巴的老人。

奶奶40歲守寡,一直到她八十多歲都是獨居,性格好強的她不願意跟着任何一個兒子女兒過日子,她寧可自己靠自己,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所以,在我剛剛上初中時回去,七十多歲的奶奶依然可以趕集。她趕集就是靠走路,她當時牽着我的手,走得非常慢。因為一路都是土路,並且車轍密佈,走起來非常硌得慌。我不甘寂寞,總是蹦跳着去路邊摘個野花,拔根野草。等到了集市,奶奶買了五十個雞蛋,三斤桃,然後我們一人一樣地往回拎。我拎着雞蛋,奶奶拎着桃,一會兒我就累得胳膊發酸,一會兒就需要停下來歇歇,而奶奶的腳步卻非常穩健,她不緊不慢地走着,看着我狼狽的樣子,她接過我手裏的雞蛋,我換過她手裏的桃。可桃子也是怕碰的水果,我拎一會兒又胳膊發酸,走不動。索性蹲在那兒賴着不走。奶奶沒辦法就走回來,然後一手拎着桃,一手拎着雞蛋。我面紅耳赤地跟在後面,雞蛋和桃子一直到家都完好無損。奶奶這時才顧得上擦擦額頭上的汗水,還沒忘記遞給我一個桃子,提醒我自己去洗。吃着又大又甜的`桃子,我看到奶奶又開始抱柴禾,準備燒火做飯了。

在不斷地回想起奶奶做的好吃的,讓我不禁淚流滿面,我們當時都不知道再次看到奶奶會怎麼樣,甚至不知道奶奶這個時候還在不在。我生平第一次感覺到生命是那麼的脆弱,是那麼的弱小。

終於趕到之後,我們看到站在門外的大姑和三姑,我們的心終於放下來。可真的見到奶奶,卻發現上次回來看到依然可以坐在炕裏的窗户那兒看人來人往的奶奶,此刻已經完全失去了意識。她的手總是在不停地揮舞,我以為她想要什麼,但三姑卻説,奶奶這樣做根本全無意識。爸爸喚娘,我們喚奶奶,可奶奶始終沒有睜開眼睛。可我卻分明聽到奶奶原本雜亂的囈語中,摻雜着一句非常清晰的話:擦粘粥,包餃子,擦粘粥,包餃子……她還喊,三兒,三兒……我趕緊答應,但奶奶的手卻沒有伸向我的方向。

我招呼大姑三姑去擦粘粥、包餃子。可真的做好之後,三姑將半個餃子塞到奶奶的嘴裏,奶奶卻一點都不知道咀嚼,更不知道吞嚥。奶奶的手依然揮舞着,她嘴裏被塞了東西説不出話,看到她的樣子,我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這時,還是母親反應過來,她用手摳出了餃子,然後流着淚説:並不是奶奶想吃餃子想喝粘粥,而是寡居已久的她知道她的親人回來了,她在下意識地安排做飯,招待她的親人們。

母親一説,我們所有人都忍不住嚎啕大哭,父親更是捂着心口淚水漣漣,姐姐將臉緊緊地貼着奶奶的臉,我拉着奶奶的手,連説我回來了,我回來了,你的三兒回來了。可奶奶依然沒有一點點的迴應。可是她卻逐漸地安靜下來。輕撫着她的手,奶奶的手很漂亮,並不似一般農婦那樣粗糙,而是非常纖細,修長。可奶奶的大拇指指甲蓋卻是非常凸凹不平的樣子,扶着這個手指,我又想起奶奶前不久在我家裏養病時偷偷對我説的那件事。

在奶奶重病的頭一年,也就是她八十六歲的那一年,她照例要在夏天在院子裏盤爐灶,這個活計她自己幹了很多年,非常熟練。可怎耐就是上了歲數,不小心被磚砸到了手指,當時就腫了,之後,手指甲慢慢脱落,又慢慢長出了這個新指甲。到她病重時,都沒有長好。而奶奶的鄰居就是他的二子,她的斜前方鄰居就是她的大兒子,她的後鄰就是她的五兒子,這些兒子家還有很多很多孩子,這些孩子來來往往的,卻沒有一個人幫奶奶記得這件事,更別提去幫奶奶盤鍋灶了。

在奶奶的口中,我經常可以聽到這些兄弟姐妹,每次他們來奶奶家,總是到奶奶的飯櫥吃去找好吃的,然後不經奶奶允許就拿着吃,奶奶總是會罵他們,但即便罵,他們還是會繼續來,而奶奶依然會在飯櫥裏放好吃的。我曾經問過奶奶,你不會換個他們找不到的地方呀,奶奶輕撫着我的頭髮,説了一句我當時並不懂現在想起來卻很心傷的話:有這些吃的,他們好歹也算來看看我呀!

奶奶一輩子幹淨,各處都弄得一塵不染。奶奶在吐血十五天之後安靜地與世長辭。她八個孩子,五個媳婦,還有眾多孫子女都守在她的身邊。奶奶早就為她安排好了後世,誰誰幹什麼她都留了話,奶奶還曾對我説過,紅白事上的點心是最好吃的美味。當二日晚上,我們孫女一輩也買了點心祭,幾十包點心摞在奶奶的照片前,奶奶就是那樣笑着看着我們,我們偷偷地拿一包,幾個人分了,然後一起跟堂姐學磕頭。笨拙的我們不會農村的禮數,在學習的過程中,我們忍不住笑,笑的時候我偷偷看了看奶奶,奶奶也是笑着的。我突然又想起奶奶的一個習慣,她最喜歡看白事,看白事上孝子孝女磕頭的樣子。而我則彷彿看到奶奶就端坐在哪兒,笑眯眯地看着我們所有孩子磕頭,我虔誠地邁步向前,跪下,磕頭。然後,抬頭,看奶奶。我笑了,淚卻流下來。

奶奶已經走了整整八年,她生活了三十年的房子依然還在,那個沒有院子的房子就在村主幹道的一邊,每每我們回去,從遠處看到院子邊上高高的槐樹就開始想,是不是槐樹下的陰涼處,還站着那個拄着一根枴杖,笑眯眯等候我們的奶奶。我們急忙跑過去,卻發現,物是人非。奶奶終究還是不在了,而奶奶還有她傾心盡力為我做的好吃的味道,一直留在我的記憶中,我曾經問過奶奶,為什麼偏心我。奶奶説,我跟爸爸最像,而她感覺虧欠爸爸最多。

奶奶是一個平凡的女子,是一個四十歲就守寡,守了四十七年的烈女子,她一生中的所有坎坷都記錄在她夜夜數着難以入眠的房樑上,也記錄在她太多太多無人傾聽的話語中。想起奶奶,自責,後悔。卻只能將對奶奶所有的愛,給我的父親母親。我想,奶奶看到會開心吧,因為她也是跟我一樣愛着他們。

奶奶,我想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