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鑑賞劉禹錫的《陋室銘》

欄目: 陋室銘 / 發佈於: / 人氣:5.13K

劉禹錫《陋室銘》的結句是“孔子云:何陋之有”,這是一個藴涵深遠的引用,一個確定不疑的反問,在行文上是緊扣着“陋室”的“陋”字而結,在意義上卻恰恰打破了“陋室”的“陋”字,啟發我們作出這樣的理解:我的居室雖然狹小而簡陋,但由於它的主人有着芳香馥郁的“德”,有着富於詩意的審美化的生活情趣,高雅而頗具文化意味的人際交往,清靜而自由的心靈世界,所以,它就不再狹小而簡陋,竟有了無比的廣闊與豐厚。這種芳香馥郁的“德”,即是是中國文人中的“君子之儒”所秉持的道德修養與人格精神。在《論語·雍也》中,孔子曾動情地誇讚他的學生顏回説:“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顏回身居陋巷,過着“一簞食,一瓢飲”的簡陋生活,那在別人是不能忍受的,而顏回卻“不改其樂”,就是由於他追求的是道德修養的崇高,而非物慾的滿足,這與孔子所倡揚的君子人格是完全契合的,所以才贏得如此動情的誇讚。孔子本身更是這種道德人格的實踐者。《陋室銘》結句的“孔子云”,在《論語·子罕》中的完整文字是:

鑑賞劉禹錫的《陋室銘》

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在《論語·述而》中還記錄了孔子另一段有名的談話:

子曰:“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

這些不僅與他讚美顏回的談話具有一致的精神內涵,而且更深一層地説明:居於“陋巷”、“陋室”的君子,其實也並不排斥“富且貴”的非“陋室”生活,只是不能用“不義”的方式去取得它,所以寧願因為“義”的堅守,而愉快地過着吃粗糧,喝冷水,彎着胳膊做枕頭的貧窮生活。

孔子所倡揚和實踐的這種君子之德,從人生哲學的角度來説,是將心靈的完善與自我滿足視為人生最根本的意義和最高的境界,這對後代文人產生了巨大而深遠的影響,並且演化為他們具體的行為方式、精神方式。《陋室銘》中所描述的三種生活情形,即是這一影響的突出見證。

第一種情形,是在“陋室”之中品味“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的詩意情趣。這裏的“階”與“簾”,在簡陋之中,本無情趣可賞。但由於長在院子中的綠苔竟然悄悄地爬上台階,與人越來越親近,便把詩意送到可與會心的主人眼前。而隔簾遙望,並不是看到了遠處的青草,反而好像是遠處的青草有意地將其沁人心脾之色送入門簾之中,“陋室”更與生機盎然的天地自然融匯到了一起,帶來的便是華屋玉食、錦衣美酒都無以比擬的享受了。於是,“陋室”生活被詩意化、審美化,被賦予了超遠而充實的精神意義。而且,由於它同時意味着冷落,意味着與世俗交往的疏遠,又與第二種情形相為呼應。

第二種情形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的人際交往。這種人際交往,固然多少帶有文人孤高自賞的意味,但它強調的是高層次的文化交往,精神溝通,是對庸俗的人際關係的迴避,同樣具有充實的精神意義。這其實正是劉禹錫在坎坷生涯中人際交往的真實情形。比如在貞元十九年(803)左右,劉禹錫結交了柳宗元、韓愈兩位一代“鴻儒”,三人便經常在一起交流學術,切磋詩文。到晚年,他又與白居易成為知交,兩人在繁複的詩酒往來中,激發了作詩的靈感與激情,披肝瀝膽展示着同樣崇高的精神境界。最典型的莫過於經過23年的貶謫之後,他與白居易在揚州初逢時兩人的以詩酬贈。白居易作《醉贈劉二十八使君》詩,感慨劉禹錫的“亦知合被才命折,二十三年折太多”。劉禹錫作《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寫下“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的名句。詩句之間的性情互賞,君子之間的正道相激,不只給後代留下豐富的詩歌遺產,而且傳遞着不熄的精神薪火。

第三種情形是“調素琴,閲金經”的自我精神愉悦。《宋書·陶潛傳》雲:“潛不解音聲,而畜素琴一張,無弦,每有灑適,輒撫弄以寄其意。”劉禹錫所説的“素琴”正取意於此。陶淵明辭官歸田之後,居住在僅可“容膝”的“陋室”中,那“陋室”“環堵蕭然,不蔽風日”,而其間的生活是“短褐穿結,簞瓢屢空”(《五柳先生傳》),但他居於其間,心境“晏如”,則是由於他在“衡門之下,有琴有書”(《答龐參軍》),可以“斯晨斯夕,言息斯廬,”品賞着“清琴橫牀,濁酒半壺”(《時運》)的超然生活,體味着精神自由馳騁的生命樂趣。劉禹錫接受了這種影響,將孔子倡揚的君子之德化為陶淵明式的生活行為的實踐,並陶醉於這種“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的審美化的生命境界之中,所以“敝廬何必廣”(陶淵明《移居》),“陋室”之居,正是海德格爾所説的:“人,詩意地棲居。”再進一層來看,三種生活情形所體現的君子之德,不只是自覺接受了傳統文化的影響,其間還包含着他自身獨具的本色性情的驅使。劉禹錫在坎坷人生中,能始終保持一種傲視憂患獨立不遷的氣概和超越苦難的哲人情懷,一種堅毅高潔的人格內藴。他的《秋詞》詩寫道:“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以這樣的本色性情來面對“陋室”所象徵的困窘人生,他自然不會為之沮喪,為之慼慼;相反地,會為之欣然,為之“晏如”。其精神的深層無疑充盈着孟子所説的那種“至大至剛”、“塞於天地之間”的“浩然之氣”。所以,在此文的最後,作者頗為自得地引“南陽諸葛廬,西蜀子云亭”,以比自己的“陋室”,並坦蕩蕩地宣稱:“何陋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