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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與《聞一多全集》

欄目: 朱自清 / 發佈於: / 人氣:8.12K

朱自清,原名自華,號實秋,後改名自清,字佩弦。原籍浙江紹興,出生於江蘇省東海縣(今連雲港市東海縣平明鎮),後隨父定居揚州。中國現代散文家、詩人、學者、民主戰士。下面和小編一起來看朱自清與《聞一多全集》,希望有所幫助!

聞一多拍案而起,橫眉怒對國民黨的槍,寧可倒下去,不願屈服。朱自清一身重病,寧可餓死,不領美國的“救濟糧”?我們應當寫聞一多頌,寫朱自清頌,他們表現了我們民族的英雄氣概。——《別了,司徒雷登》

半個世紀之前,很多人正是通過上述描述才知道了聞一多和朱自清,進而瞭解到他們的品格。雖然,毛澤東並列地講到這兩位教授,但是他們逝世的時間卻相距兩年多。在這兩年的時間裏,後死者朱自清是以極大的精力,與他人共同整理出聞一多的遺著,出版了《聞一多全集》。這使得這兩位人物的名字更加緊密地聯結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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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朱自清的學生王瑤的説法:“在生前,聞先生和朱先生的私交併不如一般所想象得那麼深。”1932年,朱自清遊歷歐洲回國,回清華大學任教,同時兼任中國文學系主任;其時,聞一多也離開青島大學到清華大學任教。這是朱、聞二人同事論學的開始。

從他人對聞一多、朱自清回憶的文字看去,在性情上,他們之間有很大不同,在治學態度上,兩人卻有着一致的謹嚴。西南聯大期間,朱自清曾與聞一多及幾位同事在昆明龍泉鎮司家營的清華文科研究所裏一塊住了兩年多。那時候,聞一多的研究涉獵已相當廣泛,在《詩經》、《楚辭》上他已經花了十多年功夫;在此期間,又開始研究《莊子》,先前一段時間,他攻讀過《周易》,後來又轉到伏羲神話上。在朱自清眼裏:“聞先生是個集中的人,他的專心致志,很少人趕得上。研究學術如此,領導行動也如此。”

朱自清雖然不像聞一多一般專精,可研讀專業相近,當然有常常討教借重的機會。西南聯大期間,朱自清曾對聞一多説,要細細閲讀他的全部手稿。聞一多許多研究心得並未來得及整理髮表,所以朋友之間就有閲讀手稿的先得之快。可是,在一起相處的兩年多時間,朱自清竟沒有認真讀下去。後來他們分別搬到昆明城中,似乎難有這樣便當的機會了。1946年初,朱自清因為寫文章需要參考聞一多的稿子,便一早趕到聞家。聞一多出去了,朱自清徵得聞夫人同意,將聞一多的手稿翻了出來查尋,竟花了幾個小時,將聞一多的許多手稿都過了一遍。

閲讀聞一多手稿給朱自清留下了很深印象:“聞先生的稿子卻總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工楷,差不多一筆不苟,無論整篇整段,或一句兩句。不説別的,看了先就悦目。他常説鈔稿子同時也練了字,他的字有些進步,就靠了鈔稿子。”遺憾的是距離朱自清這次翻閲手稿不過半年,聞一多遭殺害。當朱自清再次閲讀稿子時,已是替聞一多編輯遺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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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6年7月15日,聞一多參加了李公樸的治喪活動。此次集會上,他發表了那篇著名的《最後一次的演講》(如今絕大部分選本,都對其中一段談及司徒雷登的話作了刪節);就在這天傍晚,回“聯大”宿舍的途中,聞一多遭槍擊身亡;同時遭到槍擊的,還有他的兒子聞立鶴,他也被射向父親的子彈打成重傷。

當時西南聯大已經放假,許多人已經離開昆明。此時的朱自清,也已回到成都家中。他得到聞一多身亡的消息已是7月17日。在當天的日記裏,他發出了這樣的憤慨:“此誠慘絕人寰之事。自李公樸被刺後,餘即時時為一多之安全擔心,但絕未想到發生如此之突然與手段如此之卑鄙!此成何世界!”當月21日,朱自清參加了在成都的西南聯大校友會主持召開的聞一多追悼會,並在上面作了《中國學術的大損失》的發言。

聞一多早年以詩聞名,朱自清首先對他詩人的成就,作了陳述。從內容上説:“他在過去的詩人中最敬愛杜甫,就因為杜詩政治性和社會性最濃厚。後來他更進一步,注意原始人的歌舞;這是集團的藝術,也是與生活打成一片的藝術。他要的是熱情,是力量,是火一樣的生命。”聞一多後來又成了有成就的文學研究家,朱自清對此更有發言權:“聞先生的專門研究是《周易》,《詩經》,《莊子》,《楚辭》,唐詩,許多人都知道。他的研究工作至少有了二十年,發表的文字雖然不算太多,但積存的稿子卻很多。這些並非零散的稿子,大都是成篇的,而且他親手鈔寫得很工整。只是他總覺得還不夠完密,要再加些工夫才願意編寫成書。這可見他對於學術忠實而謹慎的態度。”當然,聞一多是受過歐美新思想訓練的,所以,“以上種種都跟傳統的研究不同:眼光擴大了,深入了,技術也更進步了,更周密了。”

學者紀念,有知音來談談他的學術成績,那是最切實沒有的了。朱自清正適合擔當這一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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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聯大遷返北平後不久,為紀念學校為愛國獻身的志士,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決定成立“整理聞一多先生遺著委員會”。學校聘請了七位教授作為委員。他們是:朱自清、雷海宗、潘光旦、吳晗、浦江清、許維囀、餘冠英;七人中,指定朱自清為召集人。

論做事,朱自清是個十分忠懇的人。每得到一項任務,他總是竭盡全力,爭取一絲不苟完成。作為整理聞一多遺著委員會的召集人,在很短的時間,他就先行將聞一多已經出版過的著述擬出一個目錄來。1946年1月30日,朱自清召開了該委員會第一次會議。

聞一多的家屬希望藉此機會將他的全集先編輯出來。在第一次委員會上,大家都同意了。可是,委員同仁卻考慮到這個“全集”雖然由大家出力編輯,但是應由家屬去印出發行,大家不必列名。文人在此時表現出了自己清格的一面。委員們是不忍列名編輯,又從“全集”稿酬中取一份應得的編輯費用。

在這次委員會上,還討論到聞一多的大量未完成遺稿。大家認為:這些遺稿頗有價值,應當整理出來。於此又根據各自的專業側重做了分工:許維囀負責《周易》、《詩經》部分;陳夢家負責文字學和古史部分;餘冠英負責樂府和唐詩部分;朱自清則總負責。分工完畢,大家覺得這些遺稿整理完成至少得用兩三年時間,為了儘快讓“全集”面世,這部分待整理稿就不編入“全集”了。接下來,朱自清拿出自己先前擬出的“全集”篇目,請委員會同仁過目,希望能有所補充。

這份“全集”篇目,朱自清後來交給在報界比較熟悉的吳晗,希望能在報刊上先行發表,以使讀者們能提供沒有編入的篇目,或者將有篇目而沒有文本的文章,請讀者抄寄給編輯委員會。“全集”篇目在天津《大公報》和上海《文匯報》發表後,先後收到了一些讀者或聞一多學生的來信。這些信雖然不多,但提供的文章線索卻並不少,這就使得這部全集的篇目更加完善。

從後來印出的《聞一多全集》看,內容分成了八個部分:甲集“神話與詩”;乙集“古典新義”;丙集“唐詩雜論”;丁集“詩與批評”;戊集“雜文”;己集“演講錄”;庚集“書信”;辛集“詩選與校箋”。這麼分配是朱自清考慮的。他後來這樣説:“擬目分為八類,是我的私見,但是《神話與詩》和《詩與批評》兩個類目都是聞先生用過的演講題,《唐詩雜論》也是他原定的書名。”文稿沒有按年代而是以性質分類,這也是朱自清決定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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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在今天這樣相當優越的條件情況下,整理一部《聞一多全集》也是十分費力的事。在半個世紀前的中國,僅從技術方面考慮,難度就不知須增加多少倍。此外,人員的組織,稿子的鈔錄,那都是十分細緻,需要周詳安排才能較好完成的事。這些瑣細事,主要是朱自清來做。在《聞一多全集》的跋文裏,對朱自清的貢獻,吳晗這樣寫到:“為了這部書,他(朱自清)花費了一年的時間,蒐集遺文,編綴校正,遺稿由昆(明)北運時,有一部分遭了水漬,請人逐頁揭開,請人鈔寫。他擬定了目錄,選編了尺牘,發表了許多篇未刊的遺著。並且,在他領導之下,動員了中國文學系全體同人,分鈔分校,分別整理這集子以外的許多著作。一句話,沒有佩弦先生的勞力和主持,這集子是不可能編集的。”

當時的朱自清還是中文系的負責人。他的工作當然不限於編《聞一多全集》一項。幾乎同時他還必須考慮中文系整個學程安排等事項;他是學者,還有許多研究文章要寫;他是教師,還有教學課程需要準備。就在這樣忙碌的情況下,在短短半年多一點的時間,他與同仁將《聞一多全集》編輯了出來。箇中甘苦,難以言喻,可朱自清在“後記”中這樣説:“慚愧的是我這負責編輯的人,因為時期究竟迫促,不能處處細心照顧。”當然,他也對同仁的努力簡括地説了一句:“我們大家都很忙,所以工作不能夠太快;我們只能夠做到在聞先生被難的週年祭以前,將全集鈔好交給家屬去印。”

朱自清沒有多談自己的作用,卻連幫助鈔稿的同仁也提到了:“一方面我們託了同事何善周先生,也是聞先生的學生,他專管找人鈔稿。”這次編輯《聞一多全集》,大家基本是義務的:“鈔寫也承各位鈔寫人幫忙,因為我們錢少,報酬少。全集約一百萬字,鈔寫費前後花了靠近一百五十萬元。最初請清華大學津貼一些,後來請家屬支付一半。”鈔寫者是外人,所以得付費。

用了半年多一點時間,緊緊張張,《聞一多全集》總算大致編成。此時,還有一項重頭工作――“全集”必須得一篇有分量,能公允評價聞一多各方面成就的序言。這項任務,朱自清責無旁貸。1947年8月,朱自清經過很大的努力,完成一篇數千字的《聞一多先生怎樣走着中國文學的道路》長文。文章開首,朱自清對聞一多整個的生命過程作了這樣的介紹:“他是一個鬥士。但是他又是一個詩人和學者。這三重人格集合在他身上,因時期的不同而或隱或現。”在對這三方面做了充分估價介紹後,文章最後,從本質意義上,他又落腳到了聞一多的貢獻上:

“聞先生對於詩的貢獻真太多了!創作《死水》,研究唐詩以至《詩經》《楚辭》,一直追求到神話,又批評新詩,鈔選新詩,在被難的前三個月,更動手將《九歌》編成現代的歌舞短劇,象徵着我們的青年的熱烈的戀愛與工作。這樣將古代跟現代打成一片,才能成為一部‘詩的史’或一首‘史的詩’。其實他自己的一生也就是具體而微的一篇‘詩的史’或‘史的詩’,可惜的是一篇未完成的‘詩的史’或‘史的詩’!這是我們不能甘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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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集”編好,送給了家屬。聞一多家屬已與開明書店簽了出版合同,事情總算大致完成一段落。可是,對於聞一多遺著的工作,朱自清並沒有停下手來。聞一多的遺稿《全唐詩人小傳》,並未完成,可是一項有意義的大工程。朱自清計劃着,自1948年暑假後開始,由清華大學中文系的同仁集體來完成。擴充內容,形成一部《全唐詩人事蹟彙編》。這項工程所須人手眾多,工作量極大,組織起來自然難度極大,可是朱自清自動將組織工作承當了起來。

1948年7月15日,朱自清在自己的病十分危重的情況下參加了清華學生自治會舉行的聞一多死難二週年紀念會。當晚朱自清與吳晗坐在第一排,朱自清用低沉的聲調報告《聞一多全集》編輯和出版情況。他的弟子王瑤還記得,朱先生説:又找到兩篇文章沒來得及收進去,很遺憾。可見文字雖已經發排,後續工作卻一直不曾停頓。這是朱自清去世前一月的事情。

朱自清逝世後,吳晗寫出一篇紀念短文,其中專門談到朱自清與《聞一多全集》的關係:“一多全集的出版,我曾經説過,沒有你是出不了版的.,兩年來你用大部分的時間整理一多遺著。我記得,在這兩年內,為了一篇文章,一句話,一封信,為了書名的題署,為了編纂人的列名,以及一切細微末節,你總是寫信來同我商量。只有我才能完全知道你對亡友著作所費的勞力,心血。”朱自清對於《聞一多全集》的出版,心力的付出達到了如此的地步。

其實,就在朱自清病危前數天,他仍在為聞一多的遺稿操勞。去世的前一天,他手編的聞一多手稿分類目錄,在校刊上公佈發表;而這批手稿的數量,是254冊又2包,光翻閲一次也將耗費不少時間。目錄編畢,他又妥當地將這批手稿放在清華中文系保存。他甚至在生命的最後一息在做着這項工作。據王瑤回憶:“他死後我在他的書桌上看見一個紙條子,是入醫院之前寫的;上書‘聞集補遺:

(一)《現代英國詩人》序。

(二)《匡齋談藝》。

(三)《岑嘉州交遊事輯》。

(四)《論羊棗的死》。’

他已經又蒐羅到四篇聞先生的作品了。”

儘管為《聞一多全集》花去了生命最後兩年的許多時光,可惜《聞一多全集》於1948年8月底由開明書店印出後,朱自清卻見不到了。當月12日,朱自清因病醫治無效,以51歲年齡辭世。朱自清在紀念聞一多的文章中説:“他是不甘心的,我們也是不甘心的。”這句話,他的弟子王瑤也借用過來:“聞先生的全集於1948年8月底出版,而朱先生已於8月12日積勞逝世。這又何嘗不可以説‘他是不甘心的,我們也是不甘心的’。”

吳晗此時痛心地説:“但是,一多遺集你竟不及見了,也許,兩週內,一月內,書到了我手裏,送到你府上時,看到的是你的遺像。你的書房空了,再也看不到書桌上的手稿,煙灰碟上的煙蒂。你想,教我怎麼樣能忍着眼淚進你的門,怎麼樣能把一多的書面交你的夫人和孩子,而不痛哭?”

雖然後世常常將聞一多、朱自清並稱而論,可瞭解到以上情況,我們不得不説,比較朱自清,聞一多還是“幸運”的。朱自清在聞一多逝後的兩年,充分地利用這些時間,為同事,亡友聞一多,編輯完成了“全集”;將其他遺稿,作了仔細妥善的安排。而這兩年,正是社會處在大變局的關頭,朱自清自己身體狀況日漸衰竭,而他將自己最後一脈心火,為聞一多的遺業充分燃燒着。

從對聞朱兩位著作的閲讀中,我們能感受到,聞一多是詩人,是一團火。他的生命,為他的事業激情燃燒着,所以他的詩作,著述,論文,都那麼韻味十足,音節鏗鏘;所以他能為詩,為學術,為民主而奮身不顧;朱自清,卻是恂恂儒雅一君子,勤勉謹慎,這從他的文字中多有透露。然而他又是真君子,“重然諾”。一件事,只要承擔下來,就同樣奮身不顧。不管多大困難,仔細的,耐煩的,不計較個人得失的――完成它。這一點又與聞一多精神相仿。難怪將這兩位性格有極大差異的人並稱,我們不覺得多少不諧。在傳達知識分子應有風骨這一點上,他們是相當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