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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情的味道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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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婚姻的模樣

親情的味道的散文

錢鍾書先生把婚姻形象地比做“圍城”,然後是詮釋:圍在城中的人想突出來,城外的人想衝進去。然後是“圍城”中人在各種背景、糾葛、情勢之下的可憐、可笑、可歎與可悲。作家對人生的諷刺和感傷,無意中被那個時間落伍的計時機包涵了。曾經很流行的一句話,“婚姻是愛情的墳墓”,不説也罷。才子佳人小説中,郎才女貌、花前月下、舉案齊眉都是物化了的婚姻圖像。

所有的小説都是捏造的。

“對方怎樣的好是説不出來的,只覺得很適合,更適合的情形不能想象,如是而已”,我是讀到了葉紹鈞先生在《過去隨談》的一句話,才確信了婚姻的模樣。

確切地説,我是看到了我父母的婚姻,才真正體會到美好的婚姻其實就是彼此適合。

祖父病故,祖母改嫁到了東村一姓郝的人家,拖着年幼的父親,更多的艱難只能想象,我無法描述。姥爺當過私塾先生,在巴掌大的小村,母親家也稱得上是書香門第。我問母親,當初為什麼會嫁給父親?只是好奇。你姥姥走得早,大舅當兵去了,小舅就和小雨那麼大,家裏那時缺人手呢!冬天的菜園裏,白菜愛上了蘿蔔,白菜是捲心的經霜的白菜,蘿蔔是塊莖粗壯的青皮蘿蔔。清清白白的婚姻。

母親得了肌肉萎縮,舌頭也短了,説話有點含混不清,羞澀的表情是健全的。當時父親給一家小廠看大門,也給母親穿衣解手洗臉餵飯熬藥。母親從我的單元樓搬出去不多久,雙手已經不聽使喚了,走路時胳膊軟塌塌地垂下。我想伺候母親,工作丟了可以再找,可母親只有一個。母親願意去父親那裏。

這些年,我離開老家一直在縣城教書。妻在鄉鎮衞生院上班,生小雨時大出血,查出子宮肌瘤,保守治療後復發,只好手術。她從此離不開小雨,我母親便一直跟着她們。莊稼地裏的雜草急急地劃鋤完一遍之後,父親便坐車趕到我這裏,爺倆坐在學校外面的路沿石上説一會話,他動身趕往母親那裏,也就是在人家的地頭上吸一袋煙的工夫。一個週末去看我女兒,午飯了,還不見父母的身影,一問,父親給人家加工大蒜,母親也陪着去了。正午的陽光下,父親騎車帶着母親回來了,車輪從細細碎碎的樹影裏碾過,父母的説話聲,像遠處滑過來的一道煦暖明朗的陽光。那情形我熟悉,就像十年前父親帶着母親下坡幹活回來,就像二十年前父親帶着母親趕集買新衣服回來。

我幾乎每天都要聽同一首歌:《最浪漫的事》。我問同事,小城能買到搖椅嗎?同事笑我寫文章的人就是浪漫。父親有沒有聽過這首歌我不知道,我聽見父親常常對母親説:“咱老倆誰走得早,是誰的福。”我能看到的,是父親很耐心地給母親穿衣解手洗臉餵飯熬藥。父親是個急性子,就像老家屋頂的地瓜秧子,冬日的陽光不緊不慢地搓着,不知不覺地就柔軟了。

父親是2005年春節以後出去給人看大門的。母親住過去的時候,滿園的時蔬長得正旺。菜園就在傳達室和廁所之間,原先是一塊荒地,父親和一把鋤頭髮現了它。父親每天攙着母親來回地走,像一次次美麗的旅行。母親胳膊上的力量在悄無聲息地消失,身體是一天不如一天。茄子越來越紫,像一團濃得化不開的夢;豆角一天天地把日子拉長了;土豆一直不聲不響着,到收穫的時候,一個個成了攥緊的拳頭。都是些平常菜蔬,種子也是老家帶來的,父親卻寶貝得像自家子女一樣。那段日子真好,依稀回到了少年時光,我放學回來,輕輕一跳,就碰到了幸福。有一陣子,母親的手上看着長肉了。我想起來了,那時滿園的扁豆掛滿了架條,在綠秧的提示下,我看到了一些些青色的手指和活潑的心情。

但是,母親的體能在迅速地衰竭,先是躺下自己起不來,需要人攙扶,後來胳膊完全成了擺設,只好靠雙腿慢慢地往牀裏面移動,半夜裏常常疼起來,父親的一個耳朵老是醒着,幫母親拿拿胳膊挪挪腿。母親不喊疼,老是“嘿嘿”地笑,説自己成廢物了,父親説這是讓你享清福啊我還能動彈呢。醫書上説,肌肉萎縮的病人發展到一定程度,往往好哭好笑。每當聽到母親的那種乾澀的笑聲,我的心就不自覺地疼着。

母親是幸福的。我可以暗笑我父母的種種迂腐,但我必須肯定他們的婚姻。母親在漫長歲月裏的勤勞和寬容,父親在困難時期的攙扶與呵護,可能是我這一生都不可能親歷的。園裏的菜蔬,從下種到開花,從施肥到澆水,從掛果到收穫,別人看到的是果實——菜蔬一年中最華美的段落,自己經歷的卻是風風雨雨,從發芽、結果到枯萎,它們堅持的是同一塊土地。好比蘿蔔和白菜,在冬天的菜園,它們相互温暖着。經霜的白菜才有甜味,冬天的蘿蔔順氣通竅。一年的相守一冬的攙扶。從種子開始,他們就注視、鼓勵、呵護、疼惜。

捲心的白菜,粗壯的蘿蔔,冬天的菜園。我看到了婚姻的美好的模樣。

二、母親病了

書名人名如殘葉掠空而去,/見了你才恍然於根本的根本。——袁可嘉《母親》

母親早就病了。一開始,母親不覺得是回事,當她終於覺得是回事後,看着我們不安的眼神,自己卻説,不要緊,開了春,天氣轉暖,那時候的胳膊就會有勁了。

2004年冬天,母親的手明顯地不聽使喚了,胳膊上的肌肉乾癟得像秋後的茄子。母親開門時,還得用膝蓋頂着手臂,有時實在打不開,就在樓底等我下班。母親的手幾乎成了擺設,筷子都拿不好,只好用湯匙,好像手已經不屬於她自己的。我説的是已經,很沉重的一個詞語。談戀愛時,女友説我的鞋墊好看,我便打電話回家,央母親以最快的時間扎一雙鞋墊,母親説沒有活還快一點,我説不是入伏了嗎坡裏哪有那麼多活。母親的手,早就屬於鍋碗瓢盆春耕秋收。

母親是肌肉萎縮。那年夏天,當時父母還在妻子的單位,一所鄉鎮衞生院,父親買菜,母親做飯。每天接送女兒上幼兒園外,父親還用自行車帶着母親去附近的一個村莊幹些加工活,把大蒜掰開去皮,三毛錢一斤,人家説,“十斤葱幹不了一斤蒜”(按時間算)。把大蒜浸泡在水盆裏,再硬的蒜皮也綿軟了,一天下來,母親滿是黑色斑的手也變得又白又腫,手上的皮一揭就掉。一天干活晚了,兩人急匆匆地往回趕,在一個拐彎處,母親從自行車的後座上滑了下來,跌傷了右手,幾貼膏藥打發了。疼了一些日子,用左手料理家務,右手自然幫不上忙,可後來左手也不靈活了,以為是母親累的,就一直貼着膏藥。一個人是靠雙手來衣食的。母親最起碼的物質生活受到了影響。我握着母親肌肉鬆垮垮的胳膊,説:“娘,咱好好治治吧。”“咱不是剛買了房子嘛,你還得還貸款啊。”“娘,我有錢,我不是還寫文章嘛。”

我們離不開母親的手。我這人向來軟弱。記得上小學時,有同學逼着我直直站立,然後他從後面飛跑過來,按着我的肩膀一躍而過。有一次他準備動作沒有做好,結果把我壓在了地下,他説是我使壞,讓他出盡了洋相,便用拳頭打我。回到家一見母親,我再也忍不住內心的委屈,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淌下來,對,是珠子斷了線,我的小學作文就是這樣寫的。母親摟着我,左手輕輕拍打我的脊樑,右手撫摩着我的臉,那手掌柔軟温暖,放在我的鼻樑上,就像一塊軟軟的海綿,吸着我的淚水。等我抬起頭,看到母親在擦自己的眼淚,然後她去了我同學家。我拽都拽不住她,她的手真有力量,一下子就把我掙脱了。温順的母親也有倔強的時候。

母親的手沒有了力量,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獨立面對生活的重壓。失去了一種愛撫,也許我的眼淚會在心中發黴。我們從縣城醫院開始,一直到北京天壇醫院,開始了漫長的求醫之路。在縣城,打聽到一個偏方,用熬好的`中草藥熱敷,然後是重複做1000次的擴胸運動。母親累了,父親就和她一起做,像個很稱職的小學體育老師,悄無聲息地,在一個逼仄侷促的單元樓,開始了一場生命的賽跑,追趕着母親跑遠的一些力量。幾天下來,母親的手指腫了,紅通通的,像凍壞了的胡蘿蔔。有一次剛上班忘了拿一本書,就趕回家,一開門就看見母親蹲在廚房裏,用兩隻手託着一個扁豆,用牙齒咬着,咬去扁豆絲。忽然見我進來,母親顯得很慌亂,彷彿我窺見了她的祕密,慌忙把扁豆撂下,把菜盆用腳蹬到一邊。這樣的午飯,我們怎麼咽得下去。我開始登陸一些網站,搜索一些關於重肌肉無力的信息,不少親友也幫着查找,企圖一網打盡,終於找到了北京的一家中醫院。

妹妹把母親拽回老家,求神問醫,那神婆説,這病治不好,是神經炎,多吃維生素B吧,妹妹當時就淚流滿面,在電話裏還泣不成聲。回家沒有看到母親。她很晚才回來,串門去了。我眼睛直直地看着母親,想讀出些什麼。母親不自然地笑了,一個孩子般的笑靨,像做了錯事。我們誰也沒有説話,但我能夠感覺到,她什麼都知道,母親通過一個微笑,把她對生死的達觀表現得淋漓盡致。那微笑,真像是在安慰我。按照網上的路線,去北京那所醫院取了一個月的中藥。覺得既然大老遠來了,就弄個明白吧,去了北京天壇醫院。女醫生端着母親的胳膊看了半天,像是在確認一件出土文物的具體年代,然後徑直問我:“你知道霍金嗎?就是那個科學家。”我慌不迭地説知道知道,也許是臉黑的緣故,母親一臉的平靜。會診結果出來了:運動神經元病。有醫生説,毛主席晚年得的就是這個病。母親笑了。

回到家,和妹妹商量,還是讓母親和父親住在一起吧,也好讓父親給母親熬藥。母親還是擔心我。我説我沒事,這些年我一個人在城裏不是很好嗎?拗不過,母親去了父親看大門的小廠。母親從來沒有喝過中藥,引起了反應,肚子拉稀,體力一落千丈,整個人瘦了一圈。暑假,我岳母來了。等了兩天,父親還是脱不開,母親只好一個人回來,其實岳母已經走了。我一進家門,很高興:“娘,你自己開門進來的!”結果,母親哭了:“在廁所裏解手……沒有台階下……站不起來了……就從裏面爬出來了……”那麼有韌性的母親還是沒有抗拒了疾病的反覆折磨。我強忍着淚水,硬是讓它停在半路。“娘,咱慢慢治,起碼不讓它發展。”説着説着,我進了衞生間,水龍頭嘩嘩地響着。

很長一段日子,我不讀書不寫作。我知道一坐下第一反應就是母親病了。這是我繞不過去的一個主題。我在網上建了幾個網頁,然後把自己的文章一篇篇放進去,每天數自己的點擊率和回帖數,很有成就感的樣子。有人問,最近忙啥?我想出書,獻給我的母親,想法淺薄低俗,卻很真實。我想讓母親為我驕傲。有時傻傻地想,如果母親真的離開了我,我的這些成就,還有誰會欣賞,有誰會發出舒心的微笑。她創造了我的生命,可我有足夠的力量拽住母親的生命嗎?

也許母親並不希望我有多大成就。倆人別打仗,把孩子看好,身體好好的,有空就管管飛飛(我外甥)。這是母親近來常常唸叨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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