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歲,我在一片讚譽聲中離開家鄉,那個不通火車的北方小鎮。因了午夜父母喜極而泣的那聲長歎,我勇敢地説:“我和師姐走,我能行!”
客車顛簸了四五個小時,又以金雞獨立的姿勢站了六七個小時的火車。凌晨四點,我像一隻炸了毛的小火雞一樣,拎着碩大的行李趕到我的學校——吉林市幼兒師範。
當看到由爸爸媽媽陪着,衣着光鮮,膚若凝脂的孩子們。我怯怯的,卑微的低到塵埃裏,外面的世界和我的想象的好像不大一樣。怎麼感覺自己是這羣白天鵝裏的醜小鴨?小小的心靈卑微地拒絕着所有的融入,不哭不鬧。更多的時候喜歡一個人爬到樓頂看夕陽落過樹梢,劃過雲層,掉到山的那邊。
大李在落日時分的樓頂找到我,她告訴我,她是大李,她是姐姐的老師,也是這個學校學生處的處長。她問我,好不好?是否習慣?大李站在我面前,高高大大的像一座柔軟的小山,漆黑漆黑的眼睛祥和慈善;皮膚黝黑黝黑的光滑細嫩,以至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想摸一摸,或者用我的小臉去蹭一下。大李説話緩緩的,像小河的流水。我看着她,不説話,直到大李牽過我的手,綿軟温厚的那一瞬間,我撲到大李懷裏,哭訴着:“我不會跳舞、我不會唱歌、我不會畫畫、我想退學,我想回家!”
七零後的農村孩子啊,考師範考中專,就意味着農轉非,就意味着有工作,就意味着每月國家會給二十八元的飯票。
大李什麼也不説,任由我哭泣訴説,只是把我抱得緊一些,再緊一些,拍拍我的頭,擦擦我的臉。分開的時候,她告訴我:明天早晨八點在校門口,我來接你回家。
那是一個北方秋色斑斕的早晨,大李牽着我的手穿過喧囂的小市場,五號煎粉攤的煎粉滋滋的香味彌散在江北煙霧繚繞的秋色中,天橋下熙熙攘攘的人來人往,過了天橋走過斑馬線就是大李的家了。
大李的家簡單的不能再簡單,餐桌的邊上開裂的地方,像小時候媽媽給我打過補丁的褲子一樣張着嘴。
大李的愛人孟叔叔是做設計的,儒雅消瘦,他的眼睛始終追隨着大李,他們默契的不需要言語,就知道缺了油鹽醬醋還是該擇菜洗碗。
三個孩子裏小女兒是大李的心頭肉,小丫頭不食人間煙火般的乾淨靈動,劈腿、下叉、大踢小跳……小小年紀已然是舞台上一顆冉冉升起的童星。
大李和孟叔叔變着法子的給我們做掛漿地瓜,包韭菜雞蛋餡的餃子,掛過漿的地瓜使勁一拉,那長長的.,細細的,透着光明的漿絲就像我小小的鄉愁,甜蜜香脆。那個個像小豬羔子一樣的餃子有媽媽的味道,掛漿地瓜和韭菜餡餃子温暖着一個又一個春來暑往的週末時光!
大李温和地告訴我關於文學、關於藝術、關於美。我在大李小女兒的引領下,開始練習舞蹈基礎功底,同學們都不知道我的舞蹈怎麼就可以出神入化的好?可是我依舊是五音不全;我不停地穿梭在班級,寢室,食堂還有琴房;我還會去看夕陽,夕陽慢慢地磅礴圓滿;褪去了那身嬰兒肥,我笑得像花一樣燦爛。我在由內而外的蜕變,從醜小鴨到白天鵝的蜕變有點辛苦有點艱難。
東北的冬天漫長寒冷,老師説:“去買件紅色的鴨絨衣吧,保暖鮮豔。”自以為長大的我卻買了件自認為無比時尚又無比炫酷的紫色繡花的呢子外套,老師笑着搖頭,終是不肯責怪我半句。
葉子綠了,葉子黃了,江北的霾依舊刺鼻的四處飄散。轉眼,我快畢業了。老師鄭重地和我談關於未來,甚至在前瞻着屬於我的工作與愛情,歸心似箭的我斷然拒絕,身未動,奈何心已遠。
回到小縣城,開了掛的人生順風順水,我努力的工作,我轟轟烈烈地戀愛,我飄飄然地把恩師遺忘於江湖。
北方的春脖子宂長灰暗,我收到老師愛人的那封信,那場醫療事故,還有老師的歸處。後來我才知道一種思念是今生再也無法相見。
十八年後,孟叔叔已是古稀之年。
那年的清明,沒有雨,煦日和風,那束要兩個人合抱的康乃馨遍插着我無盡的思念,捧着墳頭那抹黝黑的新土,我像是摸一摸,蹭一蹭老師光滑細膩笑臉。恩師,與您重逢,在這片青山綠水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