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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記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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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記的散文

好幾年沒有和父母一起過端午了。應時應節而來的端午假,正好了卻我一樁心事,想來也覺甚喜。

是一個人乘坐長途客車回孃家的。大巴在修葺一新的北線上行駛了兩個多小時,快到村口了,遠遠的,看見我剛剛過了十三歲的侄子騎着車子等在大路邊,鄉下的太陽曬着他黝黑結實而又帥氣的臉。

其實,只有十來分鐘步行的小路,母親還是捨不得我獨自曬着太陽走。

兩月不見,小傢伙又高出我許多。他兩手扶着車把,兩條修長的腿一伸,雙腳已足夠踩到地面,將整個人和車子託得穩穩當當的。

見我下車,“嗖”的幾下,就竄到跟前,接過我手裏的東西放到車筐裏,歪着頭,傻乎乎地告訴我,一大早,門房檐角的燕子就在窩裏嘰嘰喳喳叫着,我的母親,他的奶奶嘴裏一直唸叨,燕子叫得歡實,是你紅姑姑要回來了!

我笑了一下,問他,想我不。小傢伙不好意思了,臉一紅,只顧説,熱死了,我婆飯都做好了,等你回家吃呢,趕緊上車吧,我帶你!

你帶我,可以不?

咋不可以,我經常將我婆和媽媽帶到集市上買東西呢,她倆可比你胖多了呀!

看他一臉的自信,我信了。很安心地坐在後座上,任他貓着背,搖頭晃腦,一路風溜似的回到家裏。

母親知道我喜歡吃手工做的麪皮,一大早就起來和麪,洗面水,燒一鍋水,蒸麪皮,等我進廚房的時候,案板上一厚沓子蒸好的麪皮清亮亮的。汁水自然是酸辣香味的,滿滿一大碗,油汪汪的辣椒鋪了一層。旁邊放着熗好的一小碗蒜汁、炒好的一盤韭菜、切好的一碟子黃瓜絲,還有煮好一大盤豆芽和芹菜,綠盈盈,脆生生的,只看幾眼,都脣齒泛香呢!

母親倚在門邊,看我吃得一口緊接一口。她老人家微微一笑,慢些吃,鍋裏還有一碗西紅柿蛋湯。

嗯,是得慢些吃,一口一口,一下一下,細細咀嚼母親對兒女綿綿不絕的愛。我開始捏筷子的手慢下來,一邊吃,一邊抬頭打量母親。她的兩鬢又添白髮,額頭又添皺紋,手上的皮也更鬆塌塌的了。不變的,卻是那滿臉永遠的微笑。一任風吹雨打、酸甜苦辣和貧瘠安泰過後,那張臉,愈發變得坦然、祥和與寧靜。有時候,我在想,這一日日逝去的光陰,或許只可以縮短她的生命長度,卻不會帶走她在我的生命裏延伸出來的寬度和厚度。

仔細想想,何嘗不是呢?

這麼多年了,恰是這份微笑,給我一份深深的念想和牽絆,讓我有足夠的信念與理由,去奮力打拼,去留戀塵世,去熱愛親人,甚至去眷顧前世、今生,或者還有遠遠的後世。

母親依然在微笑。不知她是否懂得,自己臉上屬於母性固有的微笑,一定會在我的身上得以延續。

一夜靜眠。

天剛矇矇亮,還在睡夢中,聽見窗子外面的掃帚聲,以及梧桐樹上翠鳥的啾啾聲,間或幾聲小狗叫。睜開眼,已不見母親,她一定是掃了前院,又掃後院了。

趕忙起身,來到後院。母親見我,笑問,是不是吵着你了,我放輕些,你再睡會兒,平日裏既要上班,還要忙家裏,早出晚歸忙忙碌碌的,難得清閒,想睡的話,再回房裏睡會兒吧?

我笑着説,睡好了,昨晚睡得很香,很踏實呢!

正説話間,父親懷抱一大捆艾蒿進到後院來。艾蒿的葉子碧綠清透,帶着一層薄薄的、亮晶晶的露水。我一瞅,他的鞋子和腿腳一圈濕漉漉的,幾塊泥漬沾在鞋子和褲腳,很明顯。

割艾草,這是每年端午父親必做的一件事情。他知道,溝邊哪一處的艾蒿長得最旺,杆最粗,葉最綠,香味最濃郁。每一年的這一天,都要搶個大早去割頭鐮的。父親説,去晚了,露水被打掉了,就不靈驗了。

聽來很俗氣、很迷信的一句話,卻讓我心生很多感懷出來。是哦,他們這種敬畏神靈的舉動不是一天兩天了,比如母親隔三差五做頓改樣飯,總要端上第一碗,很恭敬地給門口的土地爺灑些湯湯水水,嘴裏還要念叨,土地爺你莫要嫌棄,多吃幾口,多保佑,好讓家裏的麥包多打幾鬥麥子。父親也是,碰上村東頭的娘娘廟牆面開裂或颳風漏雨了,總是帶着五伯幾個,扛起鐵線,拾起瓦刀,糊牆縫,鋪頂棚,換新瓦,填磚頭,修修補補,不遺餘力。到後來,家裏蓋新房,我和妹妹出嫁,弟弟娶媳婦,甚至後院那棵老槐樹要挪個窩,都要找人占卜一回,聽人家眯着眼睛,掰着指頭掐算,那天宜嫁娶,那天宜出行,那天宜動土,一點都不馬虎。不諳世事時,我曾對他們這種舉動不屑於顧,後來,漸漸習以為常,也順其自然了。

父親開始整理艾草了。他將艾蒿放到地上,去掉雜杆碎葉,分成一把把,拴在前前後後的門楣上,甚至後院豬圈的磚牆上、柴棚敞開的檐角處,也隨手掛了幾串。然後,把剩下的拿到平房二層樓梯拐角的乾淨台階上,陰乾。父親説,過些日子,讓母親將艾蒿的幹葉子碾成粉末,包好,和着酒,點着了,擦拭腰疼,腿疼,挺管用!

北方的端午,除了家家户户掛艾草、吃粽子和給孩子們戴香包之外,並無其他講究。前幾日給母親打電話時,她和父親不是在桃園裏套袋子,就是給瓜田裏的秧苗打尖,忙碌的很,端午的粽子肯定顧不上做了。於是,我叮囑母親,注意身體,慢些幹,城裏粽子很多,豆沙的,棗泥的,黃豆的,還有水果味的,到時我會送粽子和綠豆糕回去的。

這個端午,弟媳,侄子侄女,還有我的父母,一家人圍着桌子,早飯吃得樂融融的。除了母親熬好的玉米粥,涼拌的鄉野菜,自然少不了我買回來的粽子。一隻只粽子被剝開,白生生的米粒,綠生生的豆子,紅絲絲的甜棗,一縷粽香,一片笑聲,溢滿了不大的庭院。

侄子侄女漸漸長大,已不習慣戴花鳥蟲草的香包,但對佩戴彩色絲線的五彩繩,並無拒絕之意。尤其是侄女,手腕上,腳踝處,纏滿了一圈又一圈,滿臉像綻開的花兒一樣。我諄諄告訴她,你是小學四年級了,該知道端午節裏掛艾蒿,戴香包,吃粽子的來歷吧?

她能牙利齒地告訴我,老師講過,書上也有,當然知道。

嗯,那就好,姑姑告訴你,戴着這些,一定要懂得,這是家人的一份牽掛和祝福,要記得,好好生,好好德,莫要辜負。

聰明伶俐的侄女想必懂了,使勁點點頭後,又甜甜地笑了。

飯後,父親要去塬下的地裏看看麥田,我自然相隨。

這是塬上的新莊子,父親的田地不多,加起來不到兩畝。其中,一塊瓜田,一塊桃園。剩下的兩畝在下塬,一年種兩茬,一茬麥子,一茬玉米。在新莊子裏,地少人多,年輕人基本不種地了,弟弟也不例外。家裏僅剩的這幾畝田地,一直是父親的天堂。

下塬的地都老莊子周圍,比較遠。要經過一隊和二隊,還要下兩架坡,我已經有三五年沒去塬下的地裏走一走了。一路上,麥子將黃,田野和村莊的上空,到處彌散着一股子麥子清甜的香氣。靠路邊人家的牆角,三三兩兩的杏樹上,綴滿了黃澄澄的杏兒,伸出院牆外,生生誘人。我腳旁的田埂上,一朵朵打碗花、小草菊,開出或粉紅或淡紫的花兒,盈盈地招人歡喜。

我打小就喜歡麥子的味道。在我家麥地裏,父親彎下腰,掐幾支麥穗兒放在手心裏,兩隻手一邊不停來回搓,嘴巴還要不停吹,幾下過後,麥芒和麥殼褪掉了,手心裏留下一小撮兒黃澄澄麥粒兒,飽滿的,圓圓的。父親眯着眼睛,把麥子放進嘴裏,輕輕咀嚼,嘴邊溢出白色的汁水出來,然後,自言自語道,嗯,再曬個五六天,就可以下鐮了。

我問父親,不是用收割機嗎?

父親指着地裏幾行樹苗説,去年冬天,弟媳看村裏人都在這一片地裏栽新品種的桃樹,也跟着栽了幾行,收割機進不來,只能用鐮割了。正好,有幾年沒使喚鐮刀了,心裏癢癢的。你看,咱家牆上掛那幾把鐮刀夾,都快散架了,那鐮刃,還是你爺活着的時候,找東坡村有名的鐵匠給打的,鋼口結實又鋒利,再不用,生鏽了多可惜!

父親説這些話的時候,他的.脣角泛起一抹微笑,似在回憶,又似在回味。是哦,父親曾是割麥的好手,我又怎會輕易忘記呢?那些年,芒種過後,麥子成熟了,一片金黃,鄉親們守望開鐮的日記到了。田野的上空,灼灼的太陽光火辣辣地,直逼人的眼。父親早早來到麥田,彎下腰,左手攬住一大撮麥子,右手揮着鐮刀,在陽光下劃過一道亮光,麥子紛紛倒下來,一撲撲整齊地躺在父親身後。他的腳下,土褐、綠色的蚱蜢滿地蹦達,偶爾一兩隻棕灰色的野兔驚恐地竄出。父親顧不得這些,他一隻腳配合鐮刀的推動,將割下的麥子移動前方,等一捆差不多了,單膝跪倒在麥捆上,將鐮刀扎進麥捆的屁股,抽出一小束麥稈,將麥穗朝下就像碼書一樣理整齊,然後將手中的麥束一分為二,麥穗對麥穗很快地搭接擰一個圈,整套動作熟練敏捷。

我最喜歡看父親在麥地裏揮舞鐮刀的姿勢,也很想再一次躺在父親捆好的麥捆上,仰望那暈黃的夕陽,輕輕説,若再給父親一個世界,一個長滿麥子的世界,他一定還是,一把割麥的好手。

臨走前一天,晚飯吃得早,父親無事做,蹲在後院裏抽煙。

他扭頭看見柴棚的牆上掛着兩把空空的鐮刀夾子,忽然朝他孫子喊,涵涵,到廚房給爺要一馬勺水,把磨石拿過來,爺要磨鐮刃!

侄子有幾年沒有看父親下地割麥子了,更別説磨鐮刃。覺得稀罕,滿口應允,興沖沖端着水,一起隨我到後院。只見父親仰起頭,踮着腳,朝門楣的高台上亂摸一陣,磨出一個塑料袋子,從裏面取出幾片薄薄的鐮刃,坐在地上“嚯嚯磨了起來。他一邊蘸水精心刃磨,一邊時不時地用大拇指來回刮刃口,試探鐮刀的鋒利程度。

很快,鐮刃磨好了,父親又開始擦拭柴棚裏閒置了好久的農具。那些鋤頭,鐵杴、洋鎬,包括掛在牆上的、鏽跡斑斑的犁鏵,都曾是父親的命根子。如今,除草打藥,下種收割,都是農機化,父親這些農具,能用上的很少,可他不忍它們廢掉,農活閒下來,總要挨個擦塵除垢,一直如此。

漸漸的,暮色四合,後院一片餘暉。父親還在低頭,很專注地,一件一件擦拭着他的“寶貝”們。他的身體輕輕地、很有節奏地來回晃動着。夕陽下,小小的庭院,柴棚,父親,還有一堆曾經和父親寸步不離的農具,構成了一幅靜美的鄉間油畫。我清晰看見,他老人家黝黑的臉龐,頸項間的汗漬,以及額頭深深淺淺的褶皺。而此時的我,安靜坐在他身邊,仿若自己的額頭上,也平添了幾分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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