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撥碎夢鄉，穀雨前最後一場霜，推開了窗，春雨依舊氤氲着茶香。
玉山的村落總是黑瓦白牆，零星地沉睡在茶山之間。兒時最喜歡的事，便是隨着外公，在細雨温潤的清晨，穿梭在混着茶葉清香的園圃之中，學着阿姨和姐姐的樣子，摘下鮮嫩的茶葉。
那時的我，嗅到的茶香，是青澀的淡淡的清甜之氣，混着年少的不安和懵懂。
採摘茶葉時，往往不會將嫩芽摘得精光，於是在一天天，一月月之中，脆弱的新綠成為堅韌的鵝黃，像極了晾曬茶葉那日，外公搖着的蒲扇的顏色。
“外公，我什麼時候才能學會像你們那樣品茶呢？”我踮起腳尖，看着木桌上的圓盤之中，那些微微收攏起葉子的茶葉們，輕聲地問。
外公坐在門前的躺椅上搖着蒲扇：“嗯……等你長大了，等茶葉也長大了，等你能夠聞出茶葉真正的味道了，自然而然就會了呀。”
陽光從窗外漏進來，我彷彿看見外公眼中的寵愛，將我與茶葉都攏在其中。
深吸一口氣，茶葉之間充盈着迫切的味道，那種淡淡的苦澀感，溢滿心間。
年歲飛逝，少女的心事如嫩芽的兩葉緩緩舒張，外公家架起了一口大鍋，舅舅們戴上白色的手套，在鍋內與蓬鬆的茶葉飛舞着，像在茶圃中嬉戲的白蝴蝶。
“那像是一門藝術。”我這麼對自己説。
那有着煉火的灑脱和熱情，有着孔子學説的靜謐與沉穩，更有着道法的神祕和自然。翻滾着、飛舞着的新葉，翻滾着、飛舞着的少女情懷，就如泰戈爾的詩篇。
“過來，小囡。”外公仍搖着蒲扇衝我招手，“小囡長大了，來嚐嚐自家炒的最後一次茶葉吧。”
我端起茶盞，再一次嗅到茶香，這香氣不同於以往，是那麼的厚重，像是藴着幾代人的汗與淚。這讓我不得不想起一句描寫採茶女的歌：“她將一碗春愁付了韶光。”
飲一杯就忘了春夏，又一杯就驚起了牽掛，再一杯就瀟瀟暮雨共山河淚下。
在這個瞬間，我清楚地意識到，我所品嚐的，並不只是一杯茶，而是整個玉山茶園的饋贈，是我茶鄉的文化，是我祖祖輩輩幾代人的思鄉情結。
“這不該是我們炒的最後一份茶。”我這麼對自己説。
我不捨得北汽茶園的'細雨，就像不願背棄兒時的幼稚懵懂、少時的好奇期待和如今的憧憬情懷。
那樣在我，在我們的一生之中沉澱下來的東西，早已溶入我們的靈魂，浸滿了我們祖輩的生活。在我們的舉手投足之間，早已滿是茶的温潤和茶香的婉約。
讓人如何捨得？讓人如何割捨？那是我們這些在山中成長的人內心之中，不可或缺的澄澈。
文萃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