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鈞慄
曾記得有位作家這樣説過:“我用句號錘鍊語言。”這就説明了句號的重要功能。我們在閲讀名家的文章時也能領悟到,句號巧用能起到一般文字所不能替代的作用。可以這樣説,如果名家的文章是一幅織錦,句號就是鑲嵌其中的熠熠生輝的珍珠。
姑妄説説句號所起到的三種藝術效果。
一、 且“收”且“揚”,行文有波瀾。
《項鍊》是一篇收入高中課文的優秀外國小説。作者把小公務員妻子的虛榮心表現得十分傳神。文中寫到這麼一個情節:他為了參加晚會,借了一條項鍊來打扮自己,由此變得更加美麗迷人,以至晚會上誰都願意跟她跳舞,虛榮心得到很大滿足。可是一回到家,她的命運就發生了轉折。作者這樣寫道:
“她脱下披在肩膀上的衣服,站在鏡子前邊,為的是趁這榮耀的打扮還在身上,再端詳一下自己。但是,她猛然喊了一聲。脖子上的鑽石項鍊沒有了。”
這幾句描寫分前後部分。前半部分仍縈繞着晚會的餘韻所帶來的喜悦的霧靄,氣氛輕鬆。閲讀時應特別注意,作者這時有意用句號先把這種氣氛收住。然後一個“但是”續接,語意陡轉,行文轉入下半部。“她猛然喊了一聲。”這一句把輕鬆的氣氛一下拋向半空,讀者的心也隨之揪緊。這裏,最出色的是“喊了一聲”後面的那個句號的運用。為什麼不用逗號或冒號?它的巧妙何在?這是為了用較大的停頓讓人產生懸念: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當人期待的心情變得強烈起來時,再交代原因:“脖子上的寶石項鍊沒有了”,便能叫人更加吃驚。這就好象是説書人“賣關子”。由此看來,第一個句號是一“收”,第二個句號是一“揚”,多少情味就在這兩個句號中了。當然,這一切是要在自己朗讀或聽別人朗讀時才能領悟得到。.
二、且“張”且“平”,語勢多姿態。
收入高中課文的茅盾先生的《風景談》是一篇文質並茂的散文。文章描繪了當時解放區軍民的戰鬥生活,歌頌了他們崇高的精神。文章一開始描繪了塞外沙漠:
“﹒﹒﹒﹒﹒﹒沒有隆起的沙丘,也不見有半間泥房,四顧只是茫茫一片,那樣的平坦,連一個‘坎兒井’也找不到,那樣的純然一色,就使偶爾有些駝馬的枯骨,它那樣微小的白光,也早已融入了周圍的蒼茫,又是那樣的寂靜,似乎只有熱空氣在作哄哄的火響。”
這些文字中間全用逗號,鋪敍了塞外的死寂和荒涼,給人以沉鬱的感覺,到了末尾,一個句號將這種荒涼嘎然收住。然後來個轉折:“然而,你不能説,這裏就沒有‘風景’。”這樣先收後轉,使人讀了倍覺語勢陡起,力量千鈞。接着,在“沒有‘風景’”後又是一個句號,使語勢從容停下,於是一系列解放區的動人的風景畫才相繼展開。這兩個句號形成了一收,一張,一平的語勢,行文顯得那麼搖曳多姿,扣人心扉。
三、且“頓”且“挫”,真情盡抒發 。
魯迅先生的許多文章非常犀利。這是因為他把自己的愛與憎融進了文章裏。為了充分表達自己的情感,他把標點用到了入化傳神的地步。在《紀念劉和珍君》中,開頭寫到在給劉和珍開追悼會的那天,魯迅先生極為悲痛,覺得“有寫一點東西的必要了”。接着,筆鋒一轉,寫下了下面的一些話:
“可是我實在無話可説。我只覺得所住的並非人間。四十多個青年的血,洋溢在我周圍,使我艱於呼吸視聽,那裏還有什麼言語?長歌當哭,是必須在痛定之後的。”
“有寫一點東西的必要了”和“實在無話可説”,兩者是十分矛盾的 ,似乎不可並言,但這恰恰是客觀真實,因極度悲痛而無言,因憤怒至極而無言,都是常情。這種矛盾表達了魯迅先生對當時黑暗社會的極端憤恨:心頭有萬言血淚控訴,但在反動統治下又向何處投訴?那種沉重的心情如千斤鐵錠壓在心頭。“我實在無話可説。”要説出這句話多麼不容易啊!因此魯迅先生在句末赫然用了個句號,就像把沉重的感情凝結在這個小圓點中了。接着,才道出無話可説的原因:“我只覺得所住的並非人間。”在這裏又是一個句號,再次重重一頓。這一次又一次的肅然停頓,使我們猶如聽到了先生那沉重的聲聲搏動的心音。如果把這兩個句號都換成逗號,從文意看,從句子結構看,可能也通,但語勢就完全改變了,變得如決堤之水直瀉而下,痛快是痛快了,然而那種沉重鬱結的感情卻被沖淡了。可以説,這兩個句號是作者感情的結晶之所在。
一個句號,孤立地看是最平凡不過的了,但在具體語境中,在語言大師的筆下竟會變得如此神妙。這都值得我們在學習語文時去欣賞一下,品味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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