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炭翁 白居易 唐
賣炭翁,伐薪燒炭南山中。
滿面塵灰煙火色,兩鬢蒼蒼十指黑。
賣炭得錢何所營?身上衣裳口中食。
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願天寒。
夜來城外一尺雪,曉駕炭車輾冰轍。
牛困人飢日已高,市南門外泥中歇。
翩翩兩騎來是誰?黃衣使者白衫兒。
手把文書口稱敕,回車叱牛牽向北。
一車炭,千餘斤,宮使驅將惜不得。
半匹紅綃一丈綾,系向牛頭充炭直。
【註釋】:
(1)賣炭翁:這是作者《新樂府》的第三十二首,題下原有小序:“苦宮市也。”
(2)轍:(zhé) 車輪印
(3)系: (jì) 掛
(4)伐薪:砍柴。
(5)南山:終南山,在長安(今西安市)南面。
(6)何所營:做什麼用。營:用。
(7)輾:同“碾”,軋的意思。
(8)轍:車輪輾出的痕跡。
(9)困:累。
(10)市:集市。
(11)翩翩:輕快得意的樣子。
(12)騎(jì)騎馬的人。
(13)黃衣使者白衫兒:黃衣使者,指皇宮內的太監。白衫兒,指太監手下的爪牙。
(14)敕:(chì)皇帝的命令或詔書。
(15)叱:吆喝。
(16)牽向北:唐代皇帝的宮殿在長安的北邊,牽向北,指把炭車趕向皇宮。
(17)千餘斤:不是實指,形容多。
(18)惜:捨不得。
(19)綃(xiāo):生絲。
(20)系:掛。
(21)直:同"值",價值。
(22)賣炭的錢何所營:得到。宮使驅將惜不得:能夠
(23)蒼蒼:灰白色。
【譯文】:
一個賣炭的老翁,在終南山裏一年到頭地砍柴,燒炭。
他滿臉灰塵,完全是煙熏火燎的`顏色;兩鬢的頭髮已經斑白,十個指頭卻像烏炭一樣黑。
賣了炭得到一點錢,拿來做什麼用呢?只不過是為了身上的衣裳和口中的飯食。
可憐他身上的衣服破舊又單薄,但他卻擔心炭價太低,只盼望天氣更加寒冷。
昨天夜裏,長安城外下了一尺多深的雪。一大清早,他就裝好木炭,套上牛車,輾着冰雪,趕往京師集市。
牛已十分疲倦,人也很餓了,日頭已出來很高。便在市外南門泥濘的路歇息.
有兩人騎馬揚鞭,翩翩而來,那是誰呀?是皇宮裏派出來的採辦,穿黃綢衣裳的是頭兒,着白綢衫的是隨從。
他們走到賣炭翁前,手持文書憑證,裝模做樣,自稱是奉旨辦貨。説着,就讓車子掉轉方向,吆喝着牛,往北邊皇宮方向趕去。
那一車木炭,足足有一千多斤重啊,就這樣眼睜睜地被宮使拉走。老翁雖然捶胸頓足,萬般不捨,卻也無可奈何。
結果他們只給了半匹紅色生絲和一丈白綾,把它搭在牛角上邊,説是用來充抵炭錢。
【賞析】:
封建統治階級為了滿足其腐朽豪奢的生活慾望,除了名目繁多的苛捐雜税以外,還採取其他手段巧取豪奪人民的血汗。中唐以後,朝廷裏經常派人到市場上去採購物品。他們一看到中意的東西,就隨便付給很低的代價,或任意掠奪而去,有時還要物主把貨物送進宮內,然後倒打一耙,向物主勒索“門户錢”和“腳價錢”。韓愈在《順宗實錄》中曾具體記載過一位農民用驢子馱着木柴到城裏去賣,宦官見了口稱“宮市”,只給了幾尺絹,就把木柴搶去了,還要奪走他養家餬口的驢子,農民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毆打了為非作歹的宦官。
白居易在長安時親眼目睹這類弊政,心情十分憤慨。在《賣炭翁》中雖然沒能表現出勞動人民的反抗精神,但他敢於大膽揭露“宮市”的罪惡,把以皇帝為總後台的統治者貪婪暴虐的面目,用獨具特色的詩歌形式反映出來,確是難能可貴的。
在這首小型敍事詩中,作者以白描的手法,成功地塑造了賣炭老翁的感人形象。“滿面塵灰煙火色,兩鬢蒼蒼十指黑。”這十四個字的肖像描寫,不僅準確地表現了賣炭翁的職業和年齡特徵,而且使人想到他的辛酸勞作和痛苦生活。長期受煙火燻烤使皮膚變色,終日扒摸木炭把十指沾黑,而“兩鬢蒼蒼”又表現出賣炭翁的悽楚和衰老。這樣拚死拚活的苦幹,只不過為了“身上衣裳口中食”,掙點錢勉強度日。“可憐身上衣正單”,“夜來城外一尺雪”。作者又以對照的寫法來表現賣炭翁的困苦生活。“心憂炭賤願天寒”,是更深入一層的心理刻劃。一般人在衣單不能禦寒時,總想天氣暖和,可是賣炭翁卻在“衣正單”時“願天寒”,一怕天氣暖,炭賣不掉,衣食無所出,二想天氣寒冷,賣個好價錢。這兩句詩深刻地表現了他對“賣炭得錢”的殷切期望,反映了他十分悲慘的生活境遇。同時,這樣寫使下文“一車炭重千餘斤,宮使驅將惜不得”,顯得更加有力量,更能激起讀者對狐假虎威的“黃衣使者白衫兒”的痛恨。
一般敍事詩往往失之語言的臃腫和拖沓。這首詩語言簡練而又準確。“系向牛頭充炭直”中的“系”和“充”兩個字意味特別深長,賣炭翁拒絕收受“紗”和“綾”,蠻不講理的宮使硬把它“系向牛頭”,“紗”和“綾”本不是“炭直”,巧取豪奪的壞蛋卻把這在宮中無用的爛綢之類拿來充數抵價。揭露宮使暴行的另外兩句詩中,詩人連用了五個動詞,“手把文書”的“把”’、“口稱敕”的“稱”、“回車”的“回”、“叱牛”的“叱”、“牽向北”的“牽”。宮使一個接一個的動作,使賣炭翁沒有回話的餘地,從這五個急迫連續的動作中,宮使兇殘掠奪的面目暴露無遺,同時,在對比之下,賣炭老人的悲苦形象也更加突出了。
這首詩,在藝術上較多地體現了自居易《新樂府》的創作特點:形象鮮明,主題突出,語言通俗而生動,敍事簡潔而完整。但也有它別具一格的地方:沒有象另一組諷諭詩《秦中吟》那樣,用“卒章顯其志”的手法直接表明自己的愛憎感情,而是以事實和形象本身來顯示作者的傾向性,留給作者豐富的想象餘地,讓讀者自己去作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