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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川 蛙 鼓

欄目: 雜文 / 發佈於: / 人氣:1.13W

吳濤

一 川 蛙 鼓

 

                          

    95年秋,我們一家結束了“溜房檐”的生活,遷入現在的居所,其欣喜之情可想而知。新居在小城東郊,很小,只有三十幾平米,卻整潔;同樣三十幾平米的一個小小院落栽種着三株葡萄。可惜已是晚秋,葡萄被舊主人採摘淨盡,葡萄葉也開始變黃、飄落,紫藤間射落暖暖的秋陽。

    轉過年葡萄上架的時候,我們與鄰居已經很熟了。東鄰的蔡大嫂待人極熱情,又勤快,我們整棟房屋前的小路成了她的衞生三包區,每天都被她收拾得乾乾淨淨。大雪天,我們的門在破曉朦朧中吱吱開啟的時候,那雪早已被打掃一空,男人們就只有聚在白天黑地裏銜着香煙談些爪哇國的見聞,孩子們把雪團了來打雪仗,重又弄得滿地。直到哪一家喊聲“吃飯咧!”小路才平靜。後來知道這蔡大嫂是信基督的。她常與妻談她的信仰,卻總是揹着我。聽得多了,妻便內心有了活動話語間也會偶爾流露出一點點慕意。我就找出自己的一本多年前託信教的朋友買來的《新舊約全書》給她。妻開始與蔡大嫂去教會了;看着她在燈下吃力而恬然地啃食聖經的樣子,我的心裏湧動着竊竊的愛憐。

    葡萄爬滿架了,紫藤碧葉遮住了整個四角的天空。我坐在架下讀書,妻在廚房做飯,小兒子瞪着黑亮亮的小眼睛在葡萄葉間尋蟲子。“爸!爸!!”驚喜得難以形容。我就站在凳上捉下那手指樣大小的肉滾滾的蟲來給他玩。“給盧爺吧,爸?他敢吃!”盧爺是我們這棟房最東的老人,九十多了,尚能鋦大缸;自行車比我騎得溜,敢用腳當車閘蹬着前輪下坡,把別人嚇得目瞪口呆,他卻呵呵笑着説“沒事兒”。老人年青時討過飯,吃過蝗蟲;六十幾歲時碰到了現在的老伴兒,兩老人已經相依相守了近三十年。“老小孩子小小孩”,他們會時不時地鬧彆扭,有時簡直吵得不可開交,要我們這些“孩子”去調解。盧奶總會很委屈地講些諸如“五月節(端午)老頭兒送了某小媳婦一把香草”之類的事。“你憑啥送給那個狐狸精?”聲音顫抖,老眼無淚而飽含傷心。盧爺早氣得一屁股坐在門前的石頭上吧噠吧噠抽悶煙。

    葡萄泛紫的時候,雨勤了,三五天就一場。門前村民取土建房留下的黃泥坑貯了半坑的雨水,鵝啊鴨的在水裏追逐嬉鬧。鴨吵鵝鳴,加上賣菜人長長的帶着顫音兒的“黃瓜咧--”似乎讓人進入到一種從未經驗過的“化境”。“關門雨,下一宿”,小雨淅淅瀝瀝,葡萄葉被洗得綠生生,串串飽脹的葡萄反射着窗子裏黃暈的燈光。“呱,呱......”黃泥坑傳來脆脆的蛙鳴,先是一兩聲,夾着隱隱的蟲鳴,繼之連成一片蛙鼓。坐在當窗的圓桌前,呷着酒,拈兩粒青葡萄在口裏連皮帶籽地嚼。“快,兒子,拿筆來!”小兒子忙不迭地停止塗鴉,把沾得滿筆桿都是墨的毛筆給我,又遞過來一頁廢報紙。“兩句小詩堪下酒,一川蛙鼓可安眠。”書畢,“怎麼樣?”對着妻和兒子我洋洋自得。“好!”兒子的聲音怪怪的,妻只是笑。

    這年秋天,鄰居們吃光了我的葡萄就有幾家遷走了,都是住進了樓房,歡天喜地的。蔡大嫂搬家的那一天,我居所的舊主人也來幫忙,“在這住着吧!”似乎有無限感慨,“這葡萄......好好伺候着吧!”可惜我沒有聽他的話,在葡萄葉落盡,需要灌秋水、下架埋藤的時候,我把它們砍了。我算過一筆帳,從春到秋,我給它們澆了二百桶水,噴了四次農藥,剪了一週枝;我們一家人所食葡萄不足十斤,價值十元錢。嚴重的得不償失!

    之後的幾年裏我再沒了“役於葡萄”的負擔,買來的葡萄有各種品種、各種味道,都比我院裏的好吃,但我卻明顯地感到自己失去了什麼很珍貴的東西,疲乏時總會想起院裏的葡萄。

    有一天,去給朋友的電腦殺毒、安裝軟件,回到家剛剛入夜,房裏的燈已熄了,我在家時這是從未有過的。妻和兒子一定是覺着無聊賴,睡了--是我欺負了他們,使他們成了電腦寡婦、電腦孤兒!我被電腦激起的興奮之火在這一瞬間刷地熄滅了,我孤獨而沮喪地坐在窗下的石階上吸煙;月華如水樣灑了滿院。漸漸地有蛙鳴隱隱傳來,一聲,兩聲,三聲......直到連成一片。

    這是我許久沒有聽到的啊!我終於明白,在人羣中我失去的是“一川蛙鼓”“兩句小詩”,失去了人生的真味,自然也就飲酒無味,寢不安眠。聯想起當年砍葡萄,種種得失,總該也有筆細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