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省木瀆高級中學 陳祥書
2014年元宵晚會上，中央電視台公佈了十副最佳馬年原創春聯：（1）三春兩岸共；一夢九州同。（2）馬到花開春暖；夢圓氣正風清。（3）正能量放飛國夢； 好作風暖熱民心。（4）治霾治霧乾坤朗；肅腐肅貪社稷安。（5）圓夢當催千里馬；迎春只待一聲雷。（6）滿面春風馳鉄馬；一身正氣護金甌。（7）神箭昇天，嫦娥圓美夢；蛟龍騰海，華夏賦宏篇。（8）微信傳情，下載九州樂；文明在線，點開一網春。（9）千里回鄉，遠看門前福字大；全家聚首，只聽屋內笑聲高。（10）勝日騰龍，誰催富裕全方位；神州御馬，我與幸福零距離。
耳聽眼見，盡情欣賞：馬年原創春聯新穎明朗，如春風拂面，給人以清新之味；豪放綺麗，如奇花入眼，讓人有新奇之感。但欣賞之餘，深入分析：馬年原創春聯瑜中有瑕，尚存不夠優秀之嫌；美中不足，還有不盡人意之處。一言以蔽之，特徵顯顯，瑕疵點點。
就特徵而言，主要有六點：
第一、遠離馬年，偏離新春。
雖稱為最佳馬年春聯，但仔細審讀，絕大多數幾乎與馬年無關，與新春無緣；不是規範的馬年春聯，也不是真正的最佳春聯。像第三副、第四副、第七副、第九副，全沒有馬年的影子，更沒有新春的蹤跡。而第一副，雖有“三春”，但只講到春天，未點到“新春”。因為“三春”，不是指新春，而是指春季三個月，或指春季第三月。第六副雖有“春風”與“鐵馬”，但此“春風”，不是真正的春風，而是和悦的神色；此“鐵馬”，也不是馬年之馬，而是精鋭的騎兵（鐵騎）。第八副有“春”，但此“春”，不是馬年之春，而是“一網春”。第十副有“馬”，寬鬆一點説，算有馬年之意，但嚴格意義上説，也不是馬年之馬。第五副，“迎春”是迎接新春。只是“千里馬”，如果放寬要求，可看作有馬年之味；但如果嚴格要求，卻也很難説有馬年之義。只有第二副，“馬到”是馬年來到，“春暖”是新春温暖，是真正意義上的馬年春聯。
第二、時代氣息濃，政治色彩重。
粗粗一讀，稍加回味，就會感受到濃濃的時代氣息，領略到強烈的政治色彩。因為近乎喊口號，大有政治對聯之嫌。應該説，具有時代氣息，本是件好事；擁有政治元素，也未必不妥。但是，一味灌注時代氣息，不與馬年掛鈎，那還叫馬年春聯嗎？滿聯充斥政治元素，不與新春沾邊，那還叫最佳春聯嗎？而所謂的時代氣息濃厚，就是在對聯中嵌有時代詞語；所説的政治色彩強烈，就是將政治詞語充入對聯。兩字的如“ 微信”“下載”“在線”，三字的如“正能量”“好作風”“零距離”，四字的如“治霾治霧”“肅腐肅貪”“神箭昇天”“ 蛟龍騰海”，五字的如“嫦娥圓美夢”“ 點開一網春”。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對聯中“夢”字，當然是指中國夢。細細點數，十副對聯中，就有五副涉及“夢”字：“一夢九州同”，“夢圓氣正風清”，“正能量放飛國夢”“圓夢當催千里馬”“ 嫦娥圓美夢”。如此直白，喪失了含蓄性；如此淺顯，損害了藝術性。
第三、缺乏特色，沒有造詣。
要想成為對聯的佳作，就要有顯著的特色；要想生成對聯的傑作，就要有高深的造詣。因為特色顯著，才能鑄就藝術生命，達到流芳百世；造詣高深，才能成就藝術價值，做到魅力無窮。否則，就只能曇花一現，缺乏長久的生命力；顯赫一時，缺少永恆的藝術力。粗粗掃描，十副對聯中，盡是大路貨，沒有一副有顯著特色的；全是平庸聯，沒有一副有高深造詣的。回想2011年央視春晚徵聯出句，特色顯著，造詣高深，給人深刻印象，引人深入思考。比如出句下聯：五十六朵花開，五色十光六合春。前半句表示“五十六個民族”，後半句將“五十六” 拆開嵌字，將“五光十色”進行變序。數字組聯，特色鮮明。又如出句上聯：遊子吟鄉愁，靜夜思荷塘月色。加上書名號，就會恍然大悟；原來，此聯是由四個作品名組成的。書名聯句，造詣頗高。再如出句上聯：虎步騰空去，悄然兔耳聽春步。嵌入虎兔，顯新舊更替；虎去兔來，表辭舊迎新。切合春聯，頗見功力。兩相比較，今年就因無特色而稍遜風騷，因無造詣而略輸文采。
第四、全是正對，毫無變化。
正對，內容相似、相近或相關；角度不同，互相補充。反對，內容相反、相對或相襯；一正一反，形成對照。串對，內容相連、相接或相承；上下之間，存有關係--連貫、遞進、轉折、選擇、假設、目的。用心品讀，第九副，意思上好像有時間先後，但文字上卻不很明顯；有些若即若離，也不能算是標準的串對對聯。其他的，都是並列對舉的，屬於標準的正對。可以説，十副對聯全都是正對對聯，沒有反對對聯，也沒有串對對聯。因此，整體上説，缺乏變化，不能算作最佳。因為就對聯而言，正對為劣，反對為優。比如，“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鐵無辜鑄佞臣”“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正反對照，陰陽互補，猶如兩珠合璧，相得益彰。而串對，自然渾成，一氣呵成。譬如，“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暢而不隔，巧而無縫；如行雲流水，妙韻天成。如此説來，與正對相比，反對稱雄，串對取勝。
第五、音步相同，節拍和諧。
音步，可以是單個漢字，也可以是兩個漢字。劃分音步，讀起來會節拍明顯。在聯句中，四言的為二二式，五言的為二二一式，七言的為二二二一式，九字的為二二二二一式，餘可類推。細心品味，深入欣賞：第一副是五字聯，為二二一式，琅琅上口，鏗鏘有力。第二副是六字聯，為二二二式，音韻諧調，節奏明朗。略略掃視，第三副、第四副、第五副、第六副都是七字聯。其中，第三副音步有些特別，是一二二二式；其主要不同是，單音節點在第一字。第四副、第五副皆為二二二一式，放聲朗讀，節奏鏗然。第六副是二二一二式，如鼓點高低，抑揚頓挫。第七副是九字聯，為二二二一二式，像山勢起伏，綿延向前。第八副也是九字聯，為二二二二一式，似人肺呼吸，開合自如。第九副是十一字聯，為二二二二二一式，如同海潮漲落，跌宕有致。第十副也是十一字聯，為二二二二一二式，好比腳步起落，起伏不斷。總之，上下聯音步完全相同，節拍非常協調。
第六、平仄精工，對立鮮明。
現代漢語中，陰平、陽平為平，上聲、去聲為仄；而古代漢語中，平聲為平，上聲、去聲、入聲為仄。而平仄使用，主要有四個要求：一是仄起平收。上下聯的尾字必須平仄相對，而且絕大多數是上仄下平。二是不可失對。在上下聯對應的節奏點上，必須平仄對立。三是不能失替。凡處在節奏點上的字，平仄不能變更。四是不得犯孤。不能連用四平或四仄，更不能一平或一仄到底。逐項核查，十副對聯尾字都是仄起平收，無一例外；對立明顯，符合要求。比如第五副尾字，上聯為“馬”，下聯為“雷”；上為仄聲，下為平聲。除第三副、第十副單字節點外，其他所有節奏點上的字，都是平仄對立，對比鮮明。中規中矩，精工無比。譬如第七副，箭與龍、天與海、娥與夏、圓與賦、夢與篇，平仄相對，對立交替。凡是節點之字都沒有變更平仄，所有上下聯句都沒有犯孤現象。例如第八副，上聯是平仄平平 仄仄仄平仄，下聯是平平仄仄 仄平平仄平。顯然，上下只三仄連用，節點也平仄對應；既沒有犯孤現象，也沒有失替毛病。
從瑕疵來説，重要的有六點：
其一、貌合神離，似對實隔。
對聯，應當既對又聯。所謂對，就是上下聯之間要對。無論內容，還是形式，都要對仗。所謂聯，就是各聯之內要聯。各元素之間，要照應、貫通與呼應。如果上下聯互不相關，缺乏必然聯繫，那就會似對而實隔，難以成為對聯；如果各元素之間，簡單相加，不能渾然一體，那就會貌合而神離，無法生成佳聯。如果只顧形式之對，不管內容之聯，那就難以和諧一致，形成完美的整體。例如第二副，上聯先講馬年來到，後説春天景象，內容連貫，語意順暢。但先説鮮花盛開，再説春天温暖；違反自然規律，前後元素不聯。下聯先説氣正，後説風清，由因而果，順理成章。但先説夢圓，後説氣正風清，顛倒了因果，前後不能相聯。因為只有氣正風清，才能夢圓。因而，上下聯之間，意思上也就不對。又如第九副，上聯“千里回鄉”與“遠看”意思不聯。因為除特例外，除夕時才開始貼福字；“千里回鄉”時，是無論如何也看不到福字的。下聯“全家聚首”與“只聽”也存有不聯。因為從“只聽”看，似乎自己站在屋外；而“全家聚首”時，自己理應處在屋內。前後不聯，定會隔而不暢；上下不對，定然離而不合。
其二、結構不同，不盡和諧。
在對聯中，不但短語要對，而且全聯要對。不光要偏正對偏正，動賓對動賓，並列對並列，主謂對主謂，補充對補充；還要連動對連動，介賓對介賓，方位對方位，復指對復指，固定對固定。認真審查，整體上，結構相同，但局部上，尚存瑕疵：第三副中的“放飛”與“暖熱”，表面上看，是並列對並列，結構相應；但實際上，是連動對並列，結構並不一致。因為“放飛”是“放出使高飛”或“使之升起”，是連動短語；而“暖熱”是“使變暖和使變熱”，是並列短語。第九副中“千里回鄉”與“全家聚首”，粗粗一看，是主謂對主謂；但細細一想，是偏正對主謂。因為“回鄉”的是人，而不是“千里”；不是“千里”回鄉，而是人從千里之外回鄉。自然而然，“千里”是偏，“回鄉”是正。第十副中的“誰催富裕”與“我與幸福”，上下對應，似乎結構一致，但實質上，上下結構不同，並不協調：因為“催”是動詞，“誰催富裕”是主謂賓結構；而“與”是連詞，“我與幸福”是並列結構。雖是絲絲不同，但卻會產生點點不諧。
其三、語意重複，合掌單調。
內容重複，是對聯之大弊；元素合掌，是對聯之大忌。因為內容重複，是聯而不對；元素合掌，是合二為一：內容實為一物，不是相對，而是雷同；元素實是一種，不是對立，而是合掌。信息上，實為一個，只能１＋１＝１；系統上，化二為一，顯出單薄與貧乏；哲學上，聯而不對，違反對立統一規律；藝術上，合為一掌，顯得枯燥和呆板。比如第一副，表面上看，“兩岸”與“九州”對得精工，但實際上，卻是內容重複，上下不對。因為“兩岸”是指“台灣”和“大陸”，兩者合起來就是指中國；“九州”為傳説中的我國上古行政區劃，現在用作“中國”的代稱。當然，“共”與“同”意思相同，也是內容重複。又如第四副，兩“治”兩“肅”，自不須説。而“霾”與“霧”，意思差不多，可説成霧霾。兩者都有霧氣，皆能見度低。“腐”與“貪”，意義頗相近，有重複嫌疑。因為“腐”是腐敗，“貪”是貪污。“乾坤”與“社稷”，內涵近於相同，實為元素合掌。因為“乾坤”象徵天地，在上聯中指的是國家；“社稷”指土神、穀神，在下聯中代表國家。語意如此相同，還能有對可言嗎？
其四、事物不類，內容不對。
上下聯之間，不光意義要相對，而且事物要相類。最為常見的，是天文類對天文類，地理類對地理類；植物類對植物類，禽獸類對禽獸類；人物類對人物類，事物類與事物類；節令類對節令類，自然類對自然類；數目類對數目類，質地類對質地類。考察十副對聯，容易發現，“夢”“春”“馬”在對聯中用得最多。其中“夢”是腦中活動，為活動類。第一副和第五副用季節類的“春”來對，第二副用動物類的“馬”來對，第三副用器官類的“心”來對，第七副用事物類的“篇”來對。雖然有五處，但卻沒有一處是同類的，實在是有點遺憾。而“春”是季節類，第一副與第五副如上文舉例用“夢”對，第二副用自然類的“風”來對，第六副用事物類的“正”來對，第八副用心情類的“樂”來對。深入一想，儘管也有五處，但沒有哪一處類別相同。再者，“馬”是動物類，第二副如前文列舉用“夢”對，第五副用自然類的“雷”來對，第六副用地理類“甌”來對，第十副用動物類的“龍”來對。顯然，前三處類屬不同，只有第十副類別相同。上下事物不同類，內容不對應，必然減弱對聯的精工，削弱表達的效果。
其五、詞性不對，不符規範。
按照聯律，上下聯對應位置上，所用詞語的詞性必須相同。既要實詞對實詞，又要虛詞對虛詞。具體一點，必須名詞、動詞、形容詞、代詞、數詞和量詞分別對名詞、動詞、形容詞、代詞、數詞和量詞，副詞、介詞、連詞、助詞、歎詞與擬聲詞分別對副詞、介詞、連詞、助詞、歎詞與擬聲詞。對照聯律，不難發現，有幾處詞性不對，不合規矩。第二副，上聯中的“開”是動詞，下聯中的“正”卻是形容詞。第四副，上聯中的“霾” “霧”是名詞，下聯中的“腐” “貪”卻是動詞。第六副，上聯中的“滿”是形容詞，下聯中的“一”卻是數詞；上聯中的“春”是名詞，下聯中的“正”卻是形容詞。第九副，上聯中的“千”是數詞，下聯中的“全”卻是形容詞；上聯中的“福”是名詞，下聯中的“笑”卻是動詞。第十副，上聯中的“催”是動詞，下聯中的“與”卻是連詞；上聯中的“全”是形容詞，下聯中的“零”卻是數詞。上下詞性不對，不符要求，影響了對聯的規範，降低了最佳的檔次。
其六、平仄不對，節點不諧。
要想音韻諧調，節奏鏗鏘，關鍵在於平仄對立，節點相諧。因為只有平仄對立，才能生成聯句的節奏感；節點相諧，才能產生對聯的音樂美。而節點，就是節奏點；它能給人以快感，讓人有美感。按照音步劃分，節點可分為單音節點和雙音節點。其中，單音節點是單字本身，雙音節點為雙音第二字。認真查驗，在第三副與第十副中，單音節點皆平仄不對，節點不諧。第三副音步為一二二二式，首字為單音節點。上聯首字是“正”，讀去聲，為仄聲；下聯首字是“好”，讀上聲，為仄聲。上下皆仄，當然就不對；音韻不合，肯定影響美感。第十副音步為二二二二一二式，第九字為單音節點。上聯第九字是“全”，讀陽平，為平聲；下聯第九字是“零”，讀陽平，為平聲。上下皆平，無疑也不對；音調不諧，自會降低快感。再者，除單音節點外，其餘節奏點，都是平仄相對，節點相應；無論上聯，還是下聯，都音韻和諧，美如音樂。
對聯是一種文學，是一門藝術。它必須採用文學的思維，追求文學的價值；必須運用藝術的表達，創造藝術的效果。自然，創作春聯，成就最佳，最為關鍵的，是“對律年色”：精工對仗，講究聯律；呈現年味，追求特色。不光如此，還應讓四者和諧共振，融為一體。只有這樣，才能產生佳作，鑄就極品；才能經久不衰，千古流芳。（215101 蘇州市吳中區木瀆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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