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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水山下的農婦散文

欄目: 散文 / 發佈於: / 人氣:2.47W

最近習慣了每天在黃昏的時候出去爬一次山,在晚霞的紅暈和夕陽的餘暉裏用影子去丈量着山的高度。山是聳立在茫茫紅塵海洋裏的一座孤島,山上是耳目清靜之淨土,山下是紛紛擾擾的簪纓繁華地、温柔富貴鄉。每次我從山上下來,便感覺從仙境又回到人間,變回了一介凡夫俗子。既然沒有道人煮白石充飢的本事,只好把飢腸轆轆的目光瞄準山下林林總總的小吃。賣燒烤的、賣羊肉串的、賣臭豆腐的、賣烤香腸的、賣狗不理包子的,這些小吃攤點擠在一起,來自天南地北的香味羼雜混合在空氣裏,像滿漢全席般誘人地勾起路人肚裏的饞蟲。然而,“任憑它弱水三千,我只取它一瓢”,我每次都只光顧一個賣葱油餅的攤位。

求水山下的農婦散文

這是一處普普通通的小吃攤位,賣油餅的是位中年婦女,四五十歲的樣子,臉上有着淡淡的皺紋,慈眉善目的,年輕時長相應該很漂亮。一把大傘下,潔淨的玻璃櫃子裏面,香噴噴蓬鬆鬆的油餅切成半圓形整齊地擺放着。有客光顧她便戴上塑料手套,然後從一塊半圓形裏切取一塊三角形,放電子秤上稱量,再取下放案板上“砰砰”剁成零碎的小三角形,油餅的`碎屑和芝麻粒在案板上歡快地跳動着,最後用塑料袋打包,其過程乾淨利落。沒生意的時候,她便端坐在凳子上,表情寧靜而安詳。

我光顧她的小吃攤並非是因為她的油餅味道如何鮮美,主要原因是我認為她賣的東西乾淨,吃起來放心。我這麼認為是由於一個別人容易忽視的細節——食品袋。別的攤主裝食品的袋子看起來挺白挺乾淨的,用鼻子一聞,一股子刺鼻的味道,明擺着是白色的垃圾袋。用垃圾袋裝食品好像是全國商販們不約而同的一種做法,反正是吃完就扔掉的東西,用垃圾袋代替食品袋未嘗不可,至於衞生不衞生,有沒有毒,他們不管那些,只要吃不死人就行。這讓我想起了民國女作家蕭紅在《呼蘭河傳》裏所描寫的那夥做粉條的商販一樣,明明是沾滿泥巴的鞋子掉進粉條鍋裏,他們不但不管,還覺得很有趣——反正是拿去賣的,他們自己不吃!今天這些21世紀的小商販們在損人利己這方面和前輩們如出一轍,垃圾袋基本上都是用生活甚至工業廢塑料加工而成的,説不定你昨天扔掉的一雙舊拖鞋今天就會變成白色的垃圾袋,再被小販們當成食品包裝袋,於是乎,你的拖鞋死而復生後從你的腳下來到你的嘴邊,深情地和你接吻!多麼多情的拖鞋!它對舊主人始終不離不棄,前世今生,人鞋情未了!

可惡的小商販們捉弄了全國十三億人,大部分人卻矇在鼓裏,因為沒有幾個人認真追究食品袋和垃圾袋的區別,於是垃圾袋就堂而皇之地正式取代食品袋,和各種美食小吃打成一片。這期間,損壞了多少人的健康?不得而知,因為這種損害是緩慢的,並無立竿見影的效果。我明白世面上垃圾袋正肆意橫行,所以我寧可餓着肚皮,也不去吃那些所謂的美食小吃!他們用垃圾袋裝食品,他們炮製出來的那些小吃的骯髒程度也可想而知!誰敢保證羊肉串不是死豬肉蘸羊尿做成的?誰敢保證油條不是地溝油炸出來的?誰敢保證臭豆腐不是用下水道的水做出來的?誰敢保證米線不是黴大米漂白加工成的?誰敢保證……

直到一次偶然的機會,我發現這位中年婦女用食品袋包裝食品,這讓我在茫茫慾海中發現一處陸地,試着買幾次油餅,發現她做的東西非常乾淨,香味純正,根本不用擔心是地溝油煎出來的。經常光顧她的小吃攤後,慢慢地和她混熟了,一次我假裝不經心地問:“食品袋的成本比垃圾袋貴多了,大家都在用垃圾袋,為什麼你一直堅持用食品袋?”

她立即正色道:“垃圾袋是裝垃圾的,有毒!怎麼能裝吃的東西呢?我寧可少賺點,也不能幹這樣缺德的事!”

一句話讓我肅然起敬。在如今這物慾橫流的社會背景下,在這座被作家樑曉聲稱為拜金主義的道德淪喪的色情氾濫的文化沙漠城市裏,一位普普通通的農婦仍然能守住心靈的一片淨土,真是難得!

求水山下的這位農婦讓我不禁想起了八百年前的許衡。當年正逢蒙古鐵騎南下,年輕的許衡跟着許多難民一起逃難,時逢盛夏天氣炎熱,大家口渴難耐,路邊正好有一棵梨樹,於是難民們紛紛去摘梨吃,惟獨許衡靜坐樹下不動。人們都不解地問:“何不摘梨解渴?”許衡答曰:“不是自己的梨,豈能亂摘!”大家笑其迂腐:“世道這麼亂,梨樹的主人不知道逃到哪裏去了,無主的梨子不吃白不吃!”許衡正色道:“梨雖無主,我心有主!”

那棵八百年前的梨樹好像是一面鏡子,折射出芸芸眾生的內心世界,眾人的心房都有發黴的陰暗死角,唯有許衡的心房坦坦蕩蕩,充滿陽光。

我又想起了四百多年前的王夫之。這位明末清初的大儒,一日送別老友,依依不捨,十八相送,長亭短亭。日暮時分,年邁的王夫之感覺體力不支,便對老友説:“本欲再送,奈何年老體衰,送君千里終有一別,君自保重,我在此用心遙送公三十里。”

半個時辰後,老友想起雨傘忘在王家,原路折返,見王夫之仍舊立在告別處如雕塑般巍然不動,原來老人真的用心在遙遙相送。如果不是友人偶然的折返,大概人們都會認為王夫之説的是客套話,歷史從此留下一段佳話,更留下一段真情,在四百年前那個冰冷蕭瑟的黃昏,王夫之在天地間用心寫下一個大大的“人”字。

求水山下的農婦、梨樹下的許衡、古道邊長亭外的王夫之,時光跨越八百年,朝代更迭,人事變遷,出生和死亡的生命如恆河沙數,我分明地看見農婦、許衡和王夫之成了恆河裏的三個亮點,三點連成一條直線,直線的上端連着華夏文明的起點,下端指向未來的茫茫時空,有一種精神在沿線一脈傳承,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也不會泯滅,它的名字叫“誠信”!

現代學者林少華曾這樣説:“在中國,經過30年改革開放,不少人已經把自己的肉身安頓在裝修考究的公寓套間、別墅裏,甚至是在奔馳、寶馬這樣全球定位的小汽車空間中,軀體獲得了自由。可是我們的靈魂呢?靈魂是自由的嗎?放眼周圍種種現實,我痛切地感到無論如何是到了安頓靈魂、看重靈魂的質地和自由的時候了!我們再不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靈魂在高牆面前卑躬屈膝、在物慾橫流的臭水溝裏痛苦地翻滾。”

拯救靈魂,莫讓它在臭水溝裏翻滾!莫讓它面對一個普通的農婦也汗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