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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人家散文

欄目: 散文 / 發佈於: / 人氣:1.43W

我想不明白,她何時落腳大山深處,何以為生?她土坯的房屋何以躲過盛大的雪事,迎來花香鳥語的春天?獨居一室時,山風呼嘯着躍過屋頂,她何以枕着凉枕入眠成夢?也許,這些臆測根本與她無關。你看,她躲在名利的磁場之外,彎腰弓背,低頭除草。都市人走進大山的喧鬧,只是她耳旁微不足道的一場風,抑或鳥兒之間的一場紛爭,轉瞬間便會消散了影蹤。留下來的,依然是日日潺湲的溪水,溪水崖畔年年盛開的野花,野花依託的大片茵草,還有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茫茫蒼蒼的山林。

山水人家散文

她的土屋背靠壁立的石山。土夯的泥牆有剝落的斑痕。房檐與牆交界的地方,好多處裸露着雨水沖刷的蒼顏,像倒立的一帶遠山,有綿延起伏的山形。房檐上,有幾片瓦塊被風揭掉,還沒修補。也許她就沒想過要修補。椽子裸露的地方,牆體有明顯的裂痕。左側的窗户少去兩塊玻璃,空洞洞的。窗框的邊,留有風破洞而入的印痕。右側的窗户旁,垂掛着三串老玉米殘梗。窗户下堆放着粗細不等的木材。一條黑狗,靜卧在房門的青石中央,凝視着來來往往的`登山人。

門前有一條通山的羊腸小路。小路外側,開墾着一小片田地。田地界臨溪澗的一角,長着一棵挺拔的核桃樹。繁密的枝葉籠着滿樹的核桃顆兒,風影裏颯颯翻動,珊珊可愛。她就在核桃樹旁邊,深深地彎下腰,一棵一棵地清除雜草。那些野草,肯定不是玉米田裏第一撥瘋長的。它們是後起之秀,依着春季雨水的優勢,悄無聲息地生長,在她打盹的眼眉底下瘋狂地生長。

也許,雨天裏,她根本沒有睡覺。坐在屋檐下,青石墩兒上,盯着那些草葉,看它們通身的綠一點點膨脹,她的心也跟着膨脹起來。這些玉米苗兒,是她一個冬季節省出來的玉米粒兒。種下去,該是種植着一個冬天的希望吧。這巴掌大的一塊山田,收穫的也不外乎牆上的三掛玉米串,她卻是那麼精心地撫弄它們。她怎麼能知道,山外的平野,有多少肥沃的田地被荒廢?有多少飽滿的糧粒被糟踐?

你看,她穿戴的衣衫多麼古樸,她挽起的髮髻多麼圓合,她躬下的腰背多麼虔誠,她伸向草莖的手多麼瘦削。她微屈着膝蓋,左手拿着一把野草,左臂拐向懷中,肘子枕在左膝蓋上。整個上半身的重量全落在左腿上。這樣,她的右腿、右臂、右手便能自由地活動。她的臉孔一直正對着土地,我們一行人從她身邊嘻嘻哈哈地走過,她都沒抬起頭望一眼。我拿着相機,變換角度,對着她的側身不停地閃光,她似乎沒受到一絲驚擾,依舊拔着苗間的雜草,邊拔邊移動雙腳。

她的沉靜如同眼前的這座大山,即便颶風把滿山樑的樹木搖得東倒西歪,即便雪粒把每一道流動的山溪冷凍凝結,她也要保持一種恆久的姿勢,與日月星輝爭奪生存的空間。面對她的沉靜,我只有捂住浮躁的心,收起相機,退至遠處,悄悄地看她。她把除草的身姿種進我的心田,開始不停地生長。長過了核桃樹的末梢,超越了屹立的山峯,站上高高的雲端。我的心長滿她的影子:她的手臂,她的腳掌,她純色的衣衫,迎着她鼻息生長的苗兒,陪着她夜間數水聲的黑狗,還有那間老舊不倒的土坯房屋……

我不清楚她的年齡,也難以看出她的年齡。也許她根本不記得自己的年齡。其實,年齡原本無關緊要。活80歲也罷,活50歲也罷,該去的時候終是要去的。就像天黑了天也會亮一樣,人的一生來了走了,來來走走的,同這滿山野的樹木一般,死了就朽了,朽了下一棵樹木也就長起來了。如果一個人永遠活在這個世上,與土石活得一樣久遠,那麼,地球何以承受得了這麼繁密的人羣擠擠挨挨地活着?所以,她的處亂不驚,更像是一種古老的生存哲學。所以,她選擇了遠離人羣,活在一個土屋之中,活在幾行玉米之間,活在溪水潺湲透明的山澗,活在一種純自然的狀態之中。

其實,她完全可以順着小路走出大山,走進密密麻麻的人海。也許,她早已走過。或許她發現自己沒法在物慾橫流的世界裏存活,她被拳腳相加的爭鬥嚇着了,於是,她選擇了退回,退到更深的山林裏去了。她天生就是山的孩子,水的乳兒,是林林總總的樹木無法割捨的情緣。她吃的果子一定沒有農藥的侵蝕。她無須擔心身體自內而外的腐爛。她的容顏一天天蒼老,她的骨骼卻是那麼強健,她的血肉卻是那麼鮮活。如果有一天,她躺下去了,也會笑對着頭頂的一線藍天,感恩降生她的雲雨,感恩養育她的大山,感恩那條流淌不息的瀑泉……

逆着溪流,我們一直向上。幾次回頭,她依然彎腰弓背,清除田間的雜草。我們這些大多素不相識的旅友,走進了更深的大山深處。嶙峋的亂石擋住我們的去路,有人走在前面,搬開石塊,露出踩腳的位置,扶着我們過去。陡峭的地方,有人攀援上去。站定後,拉起一隻只陌生的手掌,給他們攀登的力量。更陡滑的斜坡,有人綁住一根繩子。旅友們依次攀援,説一些鼓勵的話。河中滿是光滑的石塊,一不小心就會跌入水渦。有人站在河的對岸,伸出長長的手臂。即使夠不着,你也會踩穩當了,一步跨過去。這樣的跨越,哪裏只是一條河流,更是一條心界,是行走塵世被利慾隔離的心界啊!

吃午飯時,大家彼此坐在一起。即便從沒碰過一次面,説過一句話,她也會遞給你一根黃瓜,一片牛肉,一塊蛋糕,一粒火紅的聖女果。那種穿越陌生的眼神讓你根本無法回絕她的盛情。你接過來,放進嘴裏,咀嚼得有滋有味,她的臉上便會浮現出天使般的微笑。你的心也跟着燦爛起來。接下來的山路,即使疲累,你也會勇敢地向前,奔向溪流的源頭,看浮動人影的山景是多麼的葱綠通透。

這山,這水,這遊動的人羣,哪裏還能看到被利慾薰透的浮心?可是,迴歸了物質世界的他們,為何又會變換一副面孔,讓你辨不清哪裏是本真,哪裏是偽飾?

走過大山,穿越溪澗,我終於明白她處亂不驚的緣由。我多麼想棲居在這瀑流之下,綠樹之中,土屋之前,過山水人家清靜的日子,跟她一起清除玉米苗間的雜草,讓陣陣的山風呼嘯着,從屋瓦上跳躍而過。可是,我還有這般膽量麼?她還能接納一個被世俗煙塵薰透的靈魂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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