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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的河埠頭散文

欄目: 散文 / 發佈於: / 人氣:3.04W

我的老家在寧波市郊區農村,我在那兒生活了五十多年。幾年前,因為縣政府要在這兒建設工業園區,只得滿懷留戀之情,依依不捨地告別了那塊承載着我多少歡樂和傷感的厚土,住進了城市的水泥森林。

老家的河埠頭散文

老家太老,沒有什麼現代氣息,可它是那麼古樸、厚重。每每置身村口,東眺,清晰可見東錢湖邊的羣峯疊翠;西望,隱約能聞寧波市區的人聲喧鬧。村前稻浪在微風中翩翩起舞,屋後小河在月光下潺潺低吟。

這兒是典型的江南水鄉。周邊河流縱橫,阡陌交錯,稻田一望無際,村落星羅棋佈。無論村莊大小,大都依河而建;大河邊建大村莊;小河旁有小村落;就連小漕嘴的盡頭也會有微型小村,那兒儘管只有一二户人家,也能過得有滋有味。有河有人就有生氣,必定建有大小不同的河埠頭。

想當初,沿江沿海建的是碼頭,那兒停靠的是大小輪船;我們的小河邊建的就是埠頭,不只是為停泊船隻,而且是生活的港灣、親情的紐帶、消息的集散地、與外界聯絡的中心;這兒有鄉親們的歡樂、喜悦和哀怨、悲愴。

老家那條無名小河由東錢湖緩緩流來。柴、王兩村隔河相望,兩岸都建有埠頭。我們柴家村還有三個漕嘴:前漕頭(我家就在那兒)、小河頭(因為支流很短,後來基本淤塞)和大漕頭。每個漕嘴的埠頭比小河二岸的埠頭更多,三個漕嘴中又以我家所在的前漕頭最為壯觀:由東邊流來的小河在廿九房分出一條支流向南又折向西形成了一個L型的漕嘴,那一豎的東岸是一片莊稼田,西岸建有民居,幾間樓房坐北朝南,在東面造了一個埠頭,獨門獨户,佔盡風水。自此開始二岸都壘着整齊的石坎。漕嘴北岸的埠頭是長長的一字形,只是在轉角處另外單獨建造了一個小埠頭(是倒馬桶、洗尿布的骯髒埠頭);我家在南岸,這兒除了高高的石坎,還有三個埠頭:一個呈馬鞍形、一個是長長的一字型、還有一個離得遠一點的小埠頭很窄,但卻筆直伸向河的中央。所有埠頭雖然形狀不同,但萬變不離其宗,都有像樓梯那樣的台階,大一點的台階多,就是在河水小的時候也能用,小一點的台階少,水位一降低使用就困難了。

河埠頭對於當時我們這些孩子們來説就是最好的遊樂場。跟着母親來到河邊可以吃到她剛洗好的荸薺、蓮藕和菜瓜。夏天,旱鴨子們拉着埠頭學游泳,學會游泳以後這兒就成為最好的跳台,大家用不同的姿勢魚躍入水;冬天,小河冰凍,我們甩開雙手用碎瓦片在冰上比賽溜瓦片。春秋時節大孩子在石坎邊上釣魚釣蝦,小朋友趴在埠頭邊上摸螺螄......

在沒有安裝自來水之前的漫長歲月裏,河埠頭是鄉親們洗涮和取水的主要場所。

每天天不亮,河埠頭就開始有了忙碌的身影,那是挑水的男子漢。經過一夜的沉澱,混濁的河水總會變得清澈了許多,這是取水的最佳時機,因為白天還有更為繁重的活兒等着他們,所以勤勞的人們就會起早挑水。每人一擔水桶,站在埠頭邊彎下腰,將水桶往河裏一按,撲通、撲通兩下子舀滿了河水,然後腰一直,邁開輕鬆的步伐,哼着小曲回家,到了水缸邊,右手一拎,左手一撳,將裝滿了河水的一隻水桶輕輕地靠上缸沿,一桶水就倒進去了,反過來再倒另一桶水。從舀水、挑水到倒水,他們都幹得那麼輕鬆利索,這全靠着腰勁和手勁。我去挑水,就不那麼容易了,因為本人既無腰勁,又無手勁,(就像我母親常説的:“文不像讀書人,武不像救火兵。”)舀水時必須放下扁擔,用雙手將水一桶一桶地提上來,一擔水從埠頭挑到家裏,中途還得放一放,歇歇力,捏捏痠痛的肩膀,到了家裏倒水時也只能用雙手一桶一桶地倒,生怕敲碎大水缸。那時勤於挑水是對母親的孝心、對愛人的愛心的最好表達方式。不然,她們就得一小桶一小桶地往家裏拎水,這是何等的辛苦。

男人們碰頭時是很少説話的,最多是互相點點頭,即將黎明的村莊聽到的只是打水聲和有節奏的腳步聲。而一到天亮,女人們來到河埠頭,那可就人聲鼎沸啦!

寧波老話説:“河埠頭講阿婆,佛堂間講媳婦。”似乎不無道理。那時來河頭洗涮、打水的大都是女兒、媳婦。不是嗎?新媳婦過門第三天,還得舉行一個“出河頭”的儀式呢,讓她認識這裏,認識左鄰右舍,這時孩子們還可以和她打鬧打鬧,開開玩笑,在她身邊扔石頭什麼的,讓水花濺得她一身一臉(所謂三天無大小麼)。以後的日子,她就成了河埠頭的常客啦。左手一隻籃,右手一隻盆,背上還揹着一個小娃娃就是那時婦女出河頭的真實寫照。籃裏是鍋碗瓢盤,盆裏裝褲衫鞋襪,孩子放到埠頭旁的大樹下,自己蹲下來洗完盆裏的,再洗籃中的,鍋碗瓢盤叮噹作響,敲衣棒槌上下舞動,魚兒在水面跳躍,孩子在樹下哭鬧......而她們呢,當然還得和同病相憐的嫂嫂嬸嬸們議論議論各自的婆婆和老公。

歷古以來這兒根本沒有馬路,通往外面的道路最好的是整塊石板鋪成的大路,有的地方是碎石板拼湊成的小路,更多的還有泥路。進進出出的小量貨物交易全靠兩隻腳,我父親做水產小生意就是兩隻篰擔一根扁擔,“上磨肩胛,下磨腳底”地奔走於寧波和鄉村之間。小户人家種幾畝薄田,從播種、施肥直到收割,靠的也是肩挑、背扛::播種後,將一擔一擔的人糞尿,草木灰、雞鴨屎挑到田頭用作肥料,收穫時又將一擔一擔的稻穀、稻草挑到曬場上翻曬入倉。

解放以前家裏有船的人家在一個村子裏屈指可數,(土改時,有農船的至少會被劃為中農甚至富農)互助合作以後,農船等生產資料按股入社,歸為大家共有,不久後,集體又增添了不少水泥船,河埠頭也就停滿了大小船隻,顯得越來越熱鬧了。

農船在我們鄉下大大小小有很多種:田莊船是最普通的,河泥船就小一點兒,再小一點兒的是腳划船、捉魚船、鴨蛋船,最小的當屬渡船,先進一點的是抽水機船。這些船平時大都停泊在河埠頭,參差不齊,蔚為壯觀。

原先一擔一擔地挑着往返于田間村莊的農資,後來基本上都可以用船裝載了,運往田頭的是一船一船的種子、肥料和農具;運回的則是一船一船的糧食、稻草及瓜果。農閒時節,五更時分,男男女女的社員們帶着土司、鐮刀、坑杴等工具和乾糧在河埠頭上船出外去積肥(割野草、拾牛糞、換便),農忙季節,天不亮大家就坐船出發去田間收割、插秧。年老的'社員則在曬場上翻曬稻穀,等待一船船由田間運回的“毛籮頭”,將它揚淨曬乾,最後又是在河埠頭目送一船船金黃的稻穀搖去交公糧或者賣給糧庫。

河埠頭最熱鬧的時候是迎接新娘。十里紅粧、鳳冠霞帔、花橋迎娶是寧波新娘引以為豪的特殊待遇,然而從我懂事起,就沒有看見過坐花橋的新娘。不論哪一家娶媳婦都是用船搖來的,搬嫁粧、接新娘,回孃家......用的全是船。最多是在船篷外面貼上幾個大紅的雙喜以表示吉慶。記得我姐姐出嫁時,姐夫家就在河對面的馬家橋,姐姐也是坐船去的;我還坐着船去做阿舅呢。我姐她婆婆老是提起少不更事的我喝醉了酒在船上跳來跳去把老太太嚇得夠嗆的情景。河埠頭是新人新生活的開始,也是孩子出生的第一站,誰家的孕婦臨產了,家人就用船搖着去衞生院,我大女兒在上海降生,小女兒就是我請我的朋友(因我的搖船技術不過關)用船搖着我的老婆到下應衞生院請醫生接生而降臨到這個世界的。

河埠頭停泊的航船相當於如今的公共汽車,朝發夕歸,載客帶貨,風雨無阻,清晨,老大用嘟嘟的海螺聲一遍遍地告訴乘客們要開船啦!家裏的大人進城了,傍晚孩子們一聽到海螺聲再次響起就會等候在埠頭邊,盼望着從那邊帶回的美食;無暇進城的鄉親也會委託船老大從城裏帶回醬油、食鹽等生活必需品。偶爾從寧波划來的腳划船在鄉親們眼裏可比現在的出租車氣派多了。那是兩頭尖尖、中間蓋着油黑髮亮的竹篷的小船,老大坐在後艄,一手掌舵,雙腳划槳,一槳一槳地從寧波划向鄉村,當它穩穩地靠上河埠頭,衣着鮮亮的遠方來客一從船艙裏走出來,消息靈通的人們就會來一個夾道歡迎。

河埠頭分享着我們的歡樂,同時也承擔了我們的悲哀。

孩子溺水,父母親人在這兒悲痛欲絕,老人逝去兒孫們用船送他們上山。每逢清明、冬至,族長大清早就會敲鑼高喊,喚醒村裏人坐船到山上去給老祖宗進香掃墓。

如今,這一切都在漸漸地離我們遠去,工業園區、居民小區、高檔住宅樓羣像雨後春筍一般先後建成,村民們住進了新的居民小區,用上了天然氣、自來水,小河已被條石、水泥規範得整整齊齊。河水再也不高唱低吟,而是平靜如鏡,魚蝦不見了,水草絕跡了,......那河埠頭呢?恐怕再也難覓蹤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