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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牆外的鳥鳴散文

欄目: 散文 / 發佈於: / 人氣:5.85K

中午時分,陽光不是特別刺眼。春分剛過,長沙的氣温還有點低,這樣的陽光讓人感到厚道,暖和,相信園子裏那些花花草草們的感受也會跟人一樣,適合於換下舊葉,長出嫩芽,或忙於各自的花事,也適合於遠眺,適合內心歸於恬淡的人晾曬那些可有可無的陰影。最好是什麼都不去想,當然這很難,換一句話或許更恰當——什麼都可以想,而又什麼都不會影響到你眺望的心情。總而言之,就是很放鬆的一種狀態,這意味着你心裏的那方天地正好和你看到的這方天地是吻合的。

圍牆外的鳥鳴散文

從六樓的窗台上望過去,目光掠過的是樹冠,烈士公園的圍牆,一處荒草雜亂的開闊地,稍遠一點就是我多次在詩歌裏寫到的年嘉湖,湖的對面再過去是濃蔭襯托的一座高達兩、三百米的電視塔,若是往左側看過去,除了高樓還是高樓。由於平時早已習慣這樣的眺望,也就沒有什麼過多想要去描述的東西。

就在這個時候,我聽到一隻鳥不同於往常任何一隻鳥的鳴叫。以往光顧小區或在此常駐的鳥倒也不少,只是種類不多,最為常見的是灰喜鵲、麻雀、斑鶇、燕子、白鶺鴒、八哥、畫眉,它們的叫聲是很容易聽出來的。聽得最多的是灰喜鵲的叫聲,“喳喳喳喳”像電腦鍵盤上正在快速敲打的回車鍵。麻雀的叫聲儘管響亮但要單調得多,它叫的時候不會像灰喜鵲那樣顯得鄭重其事,它只是偶爾興致來了就叫上那麼一兩聲,也不像我在鄉下所熟悉的,鄉下的麻雀大多是以羣計,叫起來像炒豆子。有時我看到一隻麻雀孤單地在窗台上蹦來跳去,不時攏起翅膀摩擦一下它的尖喙,然後忽地叫一聲,飛走了,它飛走的樣子像是有點倉皇,毛髮若是蓬鬆的,倒像是風將它吹走似的。白鶺鴒在鄉下的俗稱叫“毛四婆婆,”很少鳴叫,就算是鳴叫也很小聲,它的尾巴總是一翹一翹地,喜歡跳着走,總是在一個地方稍作停留就會悄無聲息地飛走,直到又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你的面前。再就是畫眉,我經常在年嘉湖散步的時候聽到它們的叫聲,它們偶爾也會出現在小區的園子裏。畫眉的叫聲清脆響亮,拖着很好聽的尾音,甚是悦耳。聞其聲卻鮮能覓見其形,畫眉大多在枝葉繁密的樹杈間穿行。我見到過的畫眉大多是棕褐色的,它們的眉像是真的用筆勾勒過,黑豆一樣的小眼珠加上眉看上去像極描有白色邊框的逗號。正因為比較常見,反倒不會過於在意。但我從未像此刻這樣如此刻意地傾聽過一隻鳥的鳴叫,這種刻意足以打破內心的恬淡。

它在圍牆外的一棵玉蘭樹上,它的叫聲前半部含混粗啞,後半部則尖細如針,有時它的粗啞和尖細交替出現,毫無規律可言,彷彿它在不斷地運用多個聲部發聲,有時又有點像喘息,也有清亮的時候,但很少,容易讓人產生多隻鳥一起在叫的錯覺。從樹葉外圍的動靜來看,我確定只有一隻鳥在叫,它彷彿飛了很遠很久,飛倦了,終於可以找個地方停下來喘上幾口氣。剛開始叫得比較急促,一連串的發聲,像一個因知道有什麼大事要發生而不遠千里趕來的信使,這種表達的意願是如此強烈,它不停地不厭其煩地述説着,語調堅定而又略帶感傷,好像有點擔心它的傾聽者不相信它所説的。事實當然比這個擔心更糟,因為它的鳴叫除一個對它所要表達的意願一無所知的人在傾聽之外,沒有得到任何迴應。

不知為什麼,我突然對它的鳴叫產生從未有過的興趣,彷彿它是專門為我而來,這個念頭在一瞬間將我抓住。可它到底想告訴我什麼?隔着的窗玻璃上有一層薄薄的灰沒有擦掉,它應該看不清我,還隔着這麼遠的距離,對於它而言我肯定是模糊的,甚至不存在。這樣一想,它的鳴叫就是無心之舉,它根本就沒有去在意它的叫聲會被誰聽到。我為自己剛才的自作多情而感到有點羞愧,繼爾是失落。再仔細聽,這叫聲在記憶的深處似曾相識。也就是説,我一定是在很久以前見過這種鳥,它無心的到來或許只是順從了某種天意,也順便喚醒一下我沉睡得太久的回憶。當我這樣想的時候,我對它的興趣似乎又有了一個新的理由。

我出神地盯着那棵玉蘭樹。樹葉輕顫,它的叫聲,讓樹上最後幾朵枯敗的玉蘭花往下掉——那些落寞的舊時光,慘白中帶着鏽黃。我想我是在等着它飛離玉蘭樹,等着它越過圍牆飛到樓下小區的.園子裏來,最好飛到那個小型游泳池旁邊的草地上,那裏的視野比較寬鬆,這樣就能完完全全地看清它的模樣。但我很快在等待中又一次感到失望,它似乎沒有一絲一毫想要飛過圍牆的意願。在聽了好一陣之後,它開始減少鳴叫的頻率。中間有好幾次它甚至停止鳴叫,當我以為它有可能已經飛走而感到有點空落的時候,它又不失時機地鳴叫起來,好像是在證實我的判斷是輕率的。這愈發激起我的好奇之心,我決定下樓走到圍牆的邊上去,當然,必須小心翼翼找到一個絕佳的距離和角度,或許能一窺它的真容。

它到底會是一隻什麼樣的鳥呢?我一邊下樓一邊在心裏想。從動靜來看,它的體型應該和一隻麻雀差不多,從它的鳴叫聲判斷,它的脖子應該比麻雀的要粗。這些其實並不重要,我更感興趣的是它叫什麼名字,有着什麼顏色的羽毛,它為什麼會來到這裏,又為什麼不肯飛到圍牆裏面的園子裏來。很顯然,園子裏面的樹比圍牆外面的樹要葱鬱得多,還有十來棵櫻花樹,正是開的時候,其中有幾棵樹開粉紅色的花,靠近圍牆的幾棵開白色的花,滿樹滿樹地開,就算是沒有陽光,整個園子也會被它們照亮。是啊,它為什麼孤伶伶地在外面鳴叫,為什麼就不肯飛進來呢?若是平時,這些樹上經常有各種鳥飛進飛出,也是奇怪,這一會的工夫好像都銷聲匿跡了,連一隻常駐的鳥都看不到。它們都去了哪裏?這真是一個令人費解的中午。

當我帶着滿腹的疑問走到圍牆邊時,它的叫聲又停下來。我想它有時叫得太用力,一定是叫得有點累了,就算它是一台微型發動機也應該有轉累的時候。我側着身子從圍牆這邊仰着頭尋找。這棵高過圍牆的玉蘭樹枝葉稀疏,若是有一隻鳥在樹上的話,應該一眼就能看到。但是沒有,看了好一陣,差不多每一片葉子我都用目光撥弄過一遍,都沒有。這小傢伙,一定是趁我乘電梯下樓時的工夫飛走了。這多少讓人覺得有點沮喪,但我並沒有因此死心,我將目光投向玉蘭樹旁邊的那棵香樟樹,香樟樹的葉子要比玉蘭樹繁密得多,它離玉蘭樹很近,它的旁邊則是一棵桂花樹,它們緊靠着圍牆的外沿。香樟樹是長沙的市樹,到處都可以見到,這樣的時節正是它們換葉的時候,這棵香樟樹已換不少新葉,鵝黃的新葉子又嫩又小,大多覆蓋在樹冠上,因此樹冠部分幾乎不用看,一目瞭然。如果這隻鳥還在的話,應該處於稍稍低矮些的位置,也就是舊葉所覆蓋的位置。原本想再湊近一些,但我馬上打消這個念頭,只是從稍微有點逆光的位置移動一下觀看的角度,以便看得更清一些。為了不被它驚覺,我還憑藉圍牆邊的一叢灌木作為掩體。

我正在仔細察看香樟樹的時候,它旁邊那棵桂花樹突然有翅膀發出振動的響聲,細細密密的桂花樹葉也隨之搖曳。原來是躲在這裏面。我終於看清它,是一隻慄背伯勞。它側對着我,它眼睛周圍的毛呈黑色,到了頭頂就變成了青灰色,腹部的毛是乳白色的,延展到尾部則有一部分與背部的毛一樣呈現出栗色。這種鳥在長江以南也屬於比較常見的品種,只是在這個小區的園子裏極少見到而已。在湘西南的鄉下,我見得比較多的是虎紋伯勞,它們的區別除了羽毛上的花色和紋理,其他都大同小異。難怪聽聲音似曾相識。此刻它一動不動地站在一根小指粗的樹枝上,樹葉深處的陰影雖然濃密,但我還是看清了它的樣子。我猜它剛才在閉目養神,而它的潛意識裏一定有某種東西跳出來刺激到它,以致它突然警醒地睜開眼睛,身體因此失去平衡,為保持這種平衡,它不得不扇動一下翅膀。

對於我的窺視它一無所知。在稍稍抬了抬頭之後,它又開始鳴叫起來。這次的叫聲與開始時的叫聲相比,婉轉些,但還是能比較強烈地感受到某種出於急迫的心理。我的好奇之心到這裏似乎都有了答案。

就在我準備離去的時候,我又聽到別的鳴叫,這叫聲隱約從我的身後傳來,應該是別的鳥在飛翔中發出來的。

慄背伯勞的叫聲隨之戛然而止,彷彿它的叫聲是一根長滿葉子的樹枝,而就在這根樹枝像手臂一樣伸展的時候,卻被一把突如其來的利斧給斬斷了。與此同時,它振翅而起,樹葉像激起的水花,發出嘩啦啦的響聲,只一眨眼的工夫它就飛離這裏,向着年嘉湖的方向,類似於一種奔逃。還沒等我回過神來,它已經在我的視野中徹底消失。

我聽到的鳥鳴聲越來越多,越來越近,從我身後的上空,一撥又一撥的鳥飛回來了。它們是灰喜鵲、斑鶇和八哥,只是片刻之間,就各自佔據園子裏的枝頭。它們並不知道在此之前有一隻慄背伯勞來過,它一直在圍牆外面鳴叫,遲遲不肯進來,它一定是有所顧忌,知道這不是它的領地。也或許它真的只是來傳遞某種信息,因沒有得到應有的迴應而出於失望,然後飛走了。當然,也可能它只是偶爾經過這裏,有過想到小區園子裏來探探究竟的願望,但出於某種擔心或害怕而又不敢輕易進來,直到它預感到這園子裏真正的主人在趕回來的途中時由於心理上的準備不夠才倉皇離去。誰知道呢?

在園子裏發一會呆之後,我回到房間在電腦桌邊坐下。心想,是不是自己有點神經質,鳥的心思怎麼可以用人的心思去忖度呢。接下來的這個下午,我幾乎忘記了那隻慄背伯勞。

窗外的陽光變得越來越柔軟,我開始感覺到房間裏的陰冷,更確切一點説,這種陰冷是閲讀帶來的,我在看列夫·洛謝夫寫的《布羅茨基傳》,一個長年流放在自己祖國圍牆之外的詩人,終其一生也沒能回去。這本書已看了四分之三,原本想用一個下午將剩下的看完,在翻到三百多頁時,外面的大街上突然響起消防車刺破耳膜的警報聲。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那隻慄背伯勞一下子從腦子裏跳出來,我又聽到它的鳴叫,那種急迫的帶着喘息的鳴叫,彷彿要將消防車的警報聲在我的耳朵裏覆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