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礦山未雪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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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在跟一場雪奔跑。

礦山未雪散文

雪沒飄落下來,大地並不乾淨。零三年五月的某一個下午,父親拿兩個塑料罐,騎自行車去離家五六公里的沙溪林圽搭水,回來時,突然遇上了傾盆大雨,一路上,一個茅棚都沒有,一個人也不見蹤影,千萬支雨箭可憐地射在他身上,回到家已是一個雨人。

那天晚上,父親咳嗽了。一連幾天,從礦醫院領回來的藥吃完了,他還在咳。母親心疼,勸他住院冶療。一經檢查,老慢支。大約住了半個月,夜間,偶爾聽得到一兩聲咳,便沒有在意。

八月,父親又住院了。這一次,在礦醫務辦開了證明,去了韶鋼醫院。住了一段日子,他感覺好了一些,辦了手續,回家了。從這以後,習慣了吃過晚飯去散步的父親已不愛下樓,也很少看電視,獨自坐在卧室裏,也不閲讀了,默默地,好像在想些什麼。

我從鐵礦下沙溪是在零一年,己有了自己的家室,雖住得近,但工作很繁忙,幾乎每天一回到家,就懶得動弾,有時,一粘上家裏的一張老舊的長藤椅,倒頭就睡。

我去看望父母親的時間自然少了。現在想來,很是愧疚。

我是熱愛父親的。參加工作那年冬天,氣温急驟下降,山上的每個礦工都可以領一件風衣。我去領時,一路上都在考慮,父親比我瘦一些,依我的身材,領小一碼,父親也適合,領大一碼,氣温再下降,可以加件毛衣。到了供應科,才覺得我適合,穿在父親身上也得體。

父親僅僅試穿了一次,幾個冬天都沒見穿。我也不曾過問。

父親坐在卧室裏,坐得久了,去陽台上看,又折回來,他要上牀躺躺,微微地閉着眼。母親也常常走過去,端一杯温開水,説幾句貼心的話,父親明顯變乖了,慢慢地起身,看了看母親,接過杯子,只淺淺地呷了一口,潤潤脣。

父親蒼老了。蒼老的父親就像我小時候牽去嶺背橋那橋下面吃草的水牛,一根根骨頭都可以細數出來。母親擔心耕不了地,卻又捨不得請村子裏的壯漢把它宰了。在一個風吹得牙齒咯咯響的冬夜,安靜地走了,埋在一棵柿樹下。

那時,父親放探親假,他挖了一個又長又寬的坑,讓我跟他抬着水牛,輕輕地放進去,一鐵鍬,一鐵鍬地添土,他兩隻眼圈都紅了,卻又沒停下來歇息一會,直到壘起了一個小山包,父親看了看遠處,低下頭,沉默着,很是肅穆。那時,父親在大庾的六號橋的一座鎢礦當技術員,每個星期都要下幾次礦窿檢查設備。好不容易才回家一趟。

不知過了幾天,雪,鋪天蓋地地落了兩天一夜,沒膝地高。

父親撿了幾根枯枝,在那棵柿樹下燒了一堆火。他半蹲着,就像傍晚牛躺在牛廄裏,伸手去撫摸牛的脊背,聽幾聲哞哞,然後,又抓一把親身從田埂上抜回來的青草,送到牛的嘴裏。

沒有牛的日子,稻田種了一冬的映花草,一上春,母親就帶着我去鋤地,翻土,讓太陽曬幾天,灌水,等映花草漚出肥來,過幾天,又擰高褲管,把高了的泥扒平,柿子花開時,脱秧,蒔田。父親也從礦山回來了。

在我上學時,成績並不突出。想着一中考完,就讓母親給我找一個木匠師傅,學鬥木,好掙一碗飯錢,母親看我身材單薄,怕吃不消,就打算讓我學裁縫,幫別人做嫁衣,既不用風吹日曬,又不必出遠門。更重要的,師傅也好找。鄰村一個年少白頭的,有一手絕活,只要穿上他做的衣服,保準下回還會來。母親買了幾斤水果,帶我去見了。那師傅一臉的親善。卻又聽説會拿木尺子打人,我害怕了。

放榜那天,我一大早就去了學校。黑板上,牛眼大的字很讓我欣喜。在一個女同學名字的一側,端端正正寫了我的名字。

高中得進城,住宿,一星期回家一趟。興奮勁就像漲潮,還沒等汐潮,父親回來了,説礦山給農轉非,吃啇品糧了。那年,父親評上了中級職稱。

這一次是父親給我找師傅了。他趁母親忙着幹活,正色地跟我説,去了礦山,你就去考工。沒法子,家裏沒什麼錢。我只好答應,我不能惹父親生氣的。

我挑着母親縫好的兩張棉被,在九零年的十月十二日,一大早,母親怕我跟父親在路上會餓,煮了滿滿的兩碗麪,還煎了荷包蛋,過節一樣的。我吃着,母親在一邊教我,跟着師傅要勤快些,有一技防身,往後去哪裏都有底氣。

父親會回憶這些往事嗎?我真不清楚。有一天,母親找到我,説父親的肺部有一塊陰影,卻又診斷不出是什麼疾病。只得住院繼續觀察。

父親在白天很安祥,可一到晚上,劇烈地咳,一聲比一聲悽殘,一棟樓都灌滿父親的咳嗽聲,天就漸漸亮了。

父親鬧着出院了,那是零四年的十月。他親白去韶關書城,買了幾本中醫處方書回來,嘗試着給自己抓藥。

一開始,他煎了幾劑喝,精神有些振作了,晚上也咳得沒那麼密集,卻又不知怎麼凍着感冒了,再煎藥,即使調換了方子,也無濟於事。

父親失望了,脾氣也變得暴躁,有幾次,我勸他去市裏的'大醫院看病。或許,我説得多了,他厭煩了,便罵。父親這一輩子都沒有向我生氣過,哪怕訓斥,也是小聲加小心的,好像我的心玻璃做的,易碎。可那一次,他語音很重地罵了,然後,喘着粗氣,跌坐在廳裏的一張木沙發上。

母親曾説過,父親怕見醫生了。我聽了,心裏很難過,母親説時,也微微轉過身,伸手拭了拭眼角。

每個晚上,父親都不停地咳,一聲聲紮在我心裏,一聲聲的,我寧願咳的是我。又或者,可以幫父親咳幾聲。

母親回了一趟老家,住了小半個月。回來時,她説打小到如今,從沒有一個晚上落那麼厚的雪,足有十幾公分,像倒下來似的,一篷南竹,每一根都折斷了,看着心疼。

礦山沒有飄雪,只是凜冽地吹了幾天刀子似的風,卻一直細雨綿綿。全身沒一處舒服的,也就哪裏也不想去。

礦山的雪落在九五年冬天。有一個晚上,父親吐血,打了電話給礦醫院的急診科,躺進病房,掛着點滴,也沒有止住血,只能耐心地等天亮,送往韶關。那一天,白菜頂着雪,薄薄的,在低窪地的水渠裏,像一面鏡子。

我一直盼着礦山飄一場雪,把不乾淨的事物厚厚覆蓋,把新生的在陽光裏健康成長。等雪來到已是零八年。

父親靜坐在相框裏,滿面含笑,猶如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