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藍黑色中山裝，騎輛半舊的加重自行車，車把上掛個黑色手提包，一路匆匆到學校上課，下班之後總是換上衣服，下莊稼地鋤草施肥，餵豬養雞。這是那個時代的農村男教師形象。
我的整個小學和初中階段都是在這樣形象的恩師們的教誨中度過。
鈞祥老師屬於民師轉正的一類。那時他留給我們的印象是：總一副笑咪咪的眼神，少見發愁，更少發怒，談吐風趣，上課時愛講些小故事，還説些生活常識，至今我還記得他教的大葱大蒜栽種之類的很多農家活計。
鈞祥老師的兒子和我們是同班的師兄弟，下課時我們無話不談，尤其中午，離着遠不回家的總湊到他的辦公室去。鈞祥老師自帶吃的，冬天時放在爐子上烤一烤，喝些白開水算是一頓飯。我們去他辦公室主要是喝熱水，爐子上放把大鐵壺，裏邊的水吱吱響着，我們就用自己帶的杯子倒着喝，然後和他聊天。屋子不大，但擺滿了長短不一的凳子，我們很隨意地或坐或倚着聽他講些奇聞異事。好多情節都已記不清，但在當時足以當作驚險故事來聽，之後轉述給旁人。
我上初一時功課一般，特別是我奶奶病危直到故去的那一段，落下了很多課程。返學後鈞祥老師馬上找我去補課，併為我聯繫其它科目老師，使我並沒因誤學退後。期末時他專門找到我，鄭重地説我的英語很差，需要立刻補上，否則偏科會後患無窮，並又幫我去找英語老師求助。我經過一個冬天起早貪黑的苦讀苦背，終於在下個期末時一鳴驚人，總成績年級六個班中排第二名，之後我的成績一直名列前茅。成績好了，隨之開始飄飄然，不再起早貪黑，也很少窮究細研，開始鬆懈，自喜於從前的輝煌，不時找些武俠書偷看。在此時刻，老師及時給予了我當頭棒喝：你還差得遠，這樣下去考中專不可能。
那時考中專是農家子弟最大的願望，因為如果再上三年高中吃苦受罪不説，最主要是希望渺茫，未必準考得上大學，而中專既能省錢，也不用擔心分配，即使不找任何關係也能有份差事。正因為有此吸引力，考中專的競爭可想而知。老師的話正如鐵錘敲擊在心上，的確，以我當時的'實力，絕難考上中專。而我卻並沒有馬上意識到，認為是危言聳聽，甚至對他反感，曾揚言離他遠點兒，想換到別的班級去。想想那時渾得很，把恩師的苦心當成耳邊聒噪。直到一天下午放學，他把我單獨留下，先是拿出我們上屆幾名優秀師兄師姐的畢業模擬考試卷，讓我看那題目的難度，並細緻分析幾位兄姐的得失，同時與我所學對照，我才面如死灰，不住噓唏，徹底意識到自己的愚蠢。這使我洗心革面，痛下決心刻苦攻讀。這件事，我對他由衷尊敬，人生之路的關鍵口，往往很需要智者的指引，鈞祥老師也許不是大智者，但為我指引的路卻是光明的。
初三下半年，我們班級合併，我分到別的班，仍是經常到鈞祥老師辦公室聊天，聆聽最新的中考信息，也請教難題。再後來，我轉學到外縣一所學校。每兩週回家一次，很少再見老師同學。大概離考試不到半個月，正將填報志願時，在路上遇到老師，正是傍晚放學回家。幾個月不見顯得很親熱，我們一直聊到看不見人。他問我報志願情況，建議我報考師範，原因有三：其一，分數比其它中專低；其二，將來工作穩定，也適合我的性格；其三，能多學東西，可以適應更多職位。
大概進入新世紀的第二年，臨近春節回家祭祖，在本村大集上偶遇到鈞祥老師，闊別十幾年，他已顯得蒼老，但説話風趣不減當年，他詢問我的情況，顯得很欣慰，認為當初沒白努力。可惜跟我一同去的司機有事急回，只匆匆聊了幾句，都沒來得及問問恩師的近況。誰知，此一別卻成永別。
得知恩師患病是在春天，一個當年的同班師兄來找我時談及，説老師患上癌症，他曾看過一次。我當時很傷感，想回去看看他，也聯繫了另外在市裏的兩個同學。可惜正趕上非常時刻，連續忙了兩個多月，等再聽到消息時，鈞祥老師已經不在。
我沒有過多的華麗詞語來讚頌，那樣顯得太虛華，只能記住他的是幾個片斷。
文萃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