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潤大澤
肖學文
這是長江最豐盈的季節。
江水東流,入江漢平原,雖早已失去一瀉千里之勢,但其汪洋恣肆之態,卻愈來愈盛。平闊的水域漫上江堤,依依楊柳只剩淺淺的梢頭,如水草般輕拂於江與堤之間。長長的貨輪劈波而上,驚起一羣翹嘴的白鯛,紛紛躍過柳梢。
如果不是那兩痕長堤,江左的千里雲夢,江右的八百里洞庭,怕早就成為真正的澤國了。
江水又東,經城陵磯,入八百里洞庭,經鐵山磯,入黃蓋湖。
黃蓋湖算不上真正的大澤。站在鐵山磯的大堤上,可以望得見遠處如眉的山巒,還有山彎裏蓬蓬勃勃的蘆葦和成片的野生蓮荷。
蘆葦在這裏是可以瘋長的,不必擔心刈葦機轟轟地開過,一年年自枯自榮,長成密不透風的葦牆。野荷在這裏也是無人光顧的,它瘦瘦的藕節年復一年在厚厚的湖泥裏兀自開疆拓土,夏季明明開花在這個山灣裏,來年春來湖醒,突然又鋪滿了另一個湖灣。這會兒,齊葦腰的水,正一蕩一蕩,葦葉垂在水面,一隻翠鳥棲在葦葉上,歪着頭張望;禾雞躲在蘆葦叢裏,一聲長一聲短地發出求偶的呼喚。成片的荷也開得正豔,白鷺在離它不足一丈的高度盤旋了幾圈,便輕輕地落在荷葉之間的留白處,好像不忍驚擾了荷尖上蜻蜓的好夢。
我們的車從鐵山磯的長江大堤拐入黃蓋湖的大堤,再駛入寬闊的通鄉公路,這一路的景緻,讓人驚歎不已。
八年前,也是這個季節,我來黃蓋湖採風,在這裏待了三天。那時的黃蓋湖,湖面縱橫交錯的'漁陣,各自為營的圍湖子堤,湖邊山丘叢林裏捕烏的天網,讓人觸目驚心。
我住在一名叫黃華成的老漁民家裏,每天隨老人下湖捕魚,因為生態遭受破壞,一天打不了幾斤魚。老人歎息説,在湖上漂了一輩子,打了一輩子魚,沒想到這野湖裏的魚會有被打絕的一天、
那次採風後,雖與老人偶有電話聯繫,但我再也沒去過黃蓋湖。這次重回故地,沒想到短短八年時間,黃蓋湖的生態竟然恢復得這麼快,這麼好,我簡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見我問起黃華成老人,黃蓋湖鄉級湖長、鎮長小馮告訴我,黃爹被聘為鴉雀咀觀鳥站的護烏員,同時也被鎮裏聘為黃蓋湖環境監督員。我一聽,非常興奮,一定要他帶我去看看老人。
小馮二話沒説,開車往黃爹的護鳥點跑。這是一條正在修建的環湖公路。一路上,小馮滔滔不絕地向我介紹黃蓋湖近年來的治理情況。他説,近年來,市政府在黃蓋湖流域全線拉開生態環境整治,關停流域內小紙廠等“十小”企業,退養畜禽養殖場,將湖上的圍欄、網箱、“迷魂陣”全部清除,分批次幫扶漁民拖船上岸,種田進廠。當地還與湖北聯合進行濕地保護與旅遊開發。
來到黃爹的護鳥點,老人此刻正躺在一葉小舟裏打盹。小舟泊在靠葦蕩的一棵老楊樹的樹蔭裏,湖水輕輕地拍打着船幫,發出嘩嘩的聲響,如一支催眠曲。湖面乾淨得沒見一點浪屑,湖水清得可以掬一捧入口,遠處,一羣白鷺在水天之間盤旋。這一切,都可以讓他安然入夢。
黃爹聽見有人説話,忙從船板上坐起來,見是我,笑呵呵地讓我們到屋裏坐,還洗了兩隻大黃桃遞給我們,説:“這是自個兒家裏種的,好吃得很。”
我問:“黃娭毑①呢?不在屋裏?”
黃爹忙説:“幫孩子煮飯去了,孩子流轉了三百畝湖邊的荒地,弄了個生態果園,請了十幾個人幫忙,現在正是果子成熟的季節,媳婦忙不過來,,就讓老婆子過去弄飯給他們吃。”
小馮見我一臉詫異,接過話道:“現在咱黃蓋湖環湖千畝以上的生態果園差不多有十多個。
幾百畝的小果園就更多了。對於貧困户還有幫扶政策。最大的生態果園有三千畝,林間的遊步道和單車騎行道,不比城裏的公園差。”
從黃爹家裏出來,嘴裏黃桃甜甜的氣息,讓我久久回味。
車上大堤,右邊,大江奔湧,左邊,湖光躍金,江與湖,只是一堤之隔,卻呈現出兩種不同的生存狀態。我忽有所悟,江以不竭的源泉潤澤湖的枯榮,湖則以最廣博的胸懷納百川的清濁,江與湖才能動靜相生,而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