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省泗洪縣中學 周道寶
一、問題的發現
在批閲高三語文試卷的時候，我發現一篇催人淚下的好文章，寫的是“我”父母離異，自己跟奶奶長大，在這種艱難的歲月裏，自己如何早早懂事，又如何自強不息努力求學的。我暗暗記住這位學生，悄悄與其班主任聯繫，發現他父母並未離婚，家庭非常美滿幸福。以後每次考試，我都有意識找出這位學生的作文，令我驚訝的是，他每次考語文，作文都是寫這方面題材，而且每次得分都不低。高考結束了，我找到這位學生，問他高考作文是不是寫自己父母離異，奶奶把“我”一手拉扯大，奶奶如山一樣沉穩，沒有父母管束的我則如水一樣靈動，這回輪到這位學生驚訝了：“對呀，我是這麼寫來的，我沒跟任何人説過，這剛考過，你…你怎麼知道的？！”
二、問題的普遍性
還是批閲高三語文試卷，那次作文是以“悔悟”為話題寫一篇文章，有位學生寫了《復活》裏男主人公聶赫留朵夫的悔悟，寫得不同凡響，被當作範文印給同學們看，文後還有閲卷老師簡評：“該同學閲讀了大量文學名著，且這種閲讀不是走馬觀花，而是深入探究，這使該生文學功底相當好，此文的成功告訴我們，作文當厚積薄發，廣泛閲讀倍顯重要。”試卷發下來了，這位同學卻是我們班的，我非常激動地給他佈置了任務：“把閲讀名著與寫作文這方面的經驗整理一下，給同學們介紹介紹。”他卻難為情地説：“老師，我們哪有時間閲讀名著呀，我只是在考試前看到一篇題為《懺悔》的文章，把它稍稍加工一下就成了我這篇《聶赫留朵夫的悔悟》了，我除了《懺悔》介紹的《復活》內容外，根本沒看過《復活》。同學們都是這樣寫作文的。”旁邊一位學生插嘴説：“這情況‘地球人都知道’！我們是從《赤兔之死》學來的。”
三、問題的嚴重性--怎一個“抄”字了得
做假者、投機者得逞是選拔性考試帶給另一批誠信考生的最大的悲哀。作文的投機取巧表現在抄襲上，抄襲有兩種形式，一種是抄他人的（那有一定的危險性），一種是抄自己的。後一種相當隱蔽，只要平時準備好了，關鍵的東西記背下來，不管什麼話題作文我都能應付自如。不是嗎？正如烹調，原料魚準備好了是關鍵，至於是紅燒還是清湯，加什麼佐料，哪還不好辦！不信，信手舉一高考滿分作文為證：
今年重慶高考作文是這樣的：閲讀下面的文字，根據要求作文。
一位登山隊員參加攀登珠穆朗瑪峯的活動，在海拔8000米的高度，他體力不支，停了下來。後來當他講起這段經歷時，大家都替他惋惜，為何不再堅持一下呢?再攀一點高度，再咬緊一下牙關!“不。我最清楚，海拔8000米是我登山生涯的最高點，我一點都沒有遺憾。”他説。在這則材料中，登山隊員對自我的認識與“大家”對他的期望是不一致的在現實生活中，自我認識與他人期望有時一致，有時不一致。一致、不一致都值得我們深思。請就“自我認識與他人期望”這個話題，寫一篇文章。注意 ①試題引用材料，考生在文章中可用也可不用。②立意自定。③文體自選。④題目自擬。⑤不少於800字。⑥不得抄襲。試看重慶某考生的滿分作文：
詩人明月黃花
（1） 一、東坡的明月
（2） 浪淘沙
謫居黃城中，把盞臨風，牽黃擎蒼歎英雄。昔日汴河風光處，履履難重。
成敗任西東，此恨無窮，為了豪情誰與同?一蓑煙雨平生任，踏雪飛鴻。
（3）這首詞是我特意寫給貶謫之後的蘇軾的，東坡的一生極盡坎坷：愛情的曲折，仕途的偃蹇，政治旋渦的掙扎，滿腹冤屈的難鳴。對他充滿希望的家人，和他共歷劫難的友人，受他關愛的世人，無一不期望他能才顯四方，官運亨通，濟世為民。但是，東坡知道，命運不濟，仕途的黑暗之門永遠容不下這樣一個生性放達的蘇東坡。
（4）於是，他將功名利祿換了“竹杖芒鞋”，他在缺月掛疏桐之夜，唱“大江東去”，感“人生到處之何似，恰似飛鴻踏雪泥”淡泊，他不為“蠅頭微利，蝸角虛名”觸動，只願“滄海寄餘生”。
（5） 認識自我的蘇東坡，從政治的窄門中從容地走出來，他雖與眾人所望有悖，卻讓我們看穿了一個豪放，淡泊，豁達，開明的蘇大學士--代文豪。
（6） 認識自我就是東坡的明月，照耀他走進了東去的歷史長河。
（7） 二、易安的黃花
（8）南樓令
素月寄孤舟，隻影隨水流，家園破，一盞殘酒。酒淡怎敵晚風疾，梧桐雨，點點愁。
晚來獨登樓，恨字鎖眉頭，黃花瘦，雁聲斷秋，一溪落花漫汀洲，流離苦，幾時休?
（9）這首詞是我填給歷盡漂泊的李清照。
（10）滿腹感傷的奇女子，國破之悽，喪夫之痛，改適之苦。十六歲嫁給趙家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希望她是一個生活富裕，幸福美滿，相夫教子的好妻子。但是，世事的變幻，戰亂的離苦，易安雖尋尋覓覓自己的幸福，卻總被黑暗的氣息壓 得悽悽慘慘，在亂世中爭渡、爭渡，到頭來也曾失歸路，雙溪上的扁舟載起了青春年少，卻載不動滿腔愁苦。
（11）於是，易安揮灑愁悶，舍掉了手中易逝的黃花，看透了滄桑變幻的她，在雁字歸時，勤修《金石錄》，在梧桐冷雨之夜，考撰《漱玉詞》，重新認識自我，易安在黑暗中點亮了一盞孤燈，蹣跚的走過。
（12）認識自我就是易安的黃花，隨風而逝，哀而不傷，愁苦之中藴含着辛勤和美麗，它的顏色雖與世人心中的顏色不同，卻總能顯出奇異的光彩。（段落序號為筆者所加）
我們看雷其坤老師對這篇滿分高考作文的簡評：
“領異標新二月花”(鄭板橋)，本文標新立異，大膽創新，引人入勝。全文兩個部分，用整齊的小標題“一、東坡的明月”、“二、易安的黃花”標示，既顯目，又使文章結構輕靈。兩個部分開頭分別自填一首詞，吟詠蘇東坡與李易安，雖不完全符合格律要求，但對於中學生而言真是出類拔萃，不同凡響。文章詩文結合，生動流暢，文采斐然。作者的創新精神難能可貴。作者積累豐厚，對蘇東坡與李易安了解較深，對他們的作品十分熟悉，引用、化用他們的詩句，左右逢源，得心應手，表現出深厚的語言功底和較高的文學修養。
雷老師的評價充分説明給這位考生作文滿分的原因。
就此例我想説幾點看法：一、雷老師的簡評的最後一句話和本文第二部分評學生寫《復活》裏男主人公聶赫留朵夫悔悟的老師對該生的評價驚人相似，是不是雷老師等人也被矇蔽了。二、該散文屬於評價歷史人物的，用極其華美輕靈的語言告訴我們什麼？--是蘇軾與人們的期望不同，他認識了自己的豪放，淡泊，豁達；李清照也與人們期望不同，她也認識了自己，平靜地過着“哀而不傷”的悽苦的生活。但這些內容又有多大意義呢？三、在形式上方面，你不覺得該文出奇的好嗎？其他不説，單説該考生填的兩首詞吧，要知道填詞作詩何其難也，在考場上不要説填兩首，就是填一首也相當不易！雷老師等諸公要是不信，那你就嘗試填填！四、綜合起來判斷，該生在考場僅寫了四段左右，即（5）（6）（11）（12）段，其餘的'是平時背好的，在考場默寫一下就可以了。有了背好的內容，在話題的導引下，稍稍改動一些內容，稍稍添加一些內容，這就成了高分甚至滿分的文章，也因為是事先準備好的，在話題的“風向上帶帶舵”，這也難怪即使是滿分的文章主題也並非鮮明深刻了。而這些這恰恰是近年來絕大多數高考作文得高分甚至得滿分的祕訣所在！筆者曾對某地高考模擬考試作文得分50分（滿分60分）的同學作了一個調查統計，發現他們95%都在模仿或抄襲--高考作文怎一個抄字了得。
四、都是“話題”惹的禍？
筆者曾在六年前即1998年6月對某地區學生的作文狀況作了一些量方面的統計，時隔六年，這六年也是高考連續考話題作文的六年，當2004年5月我突然發現1998年的這份檔案材料時，也有意識地對今年學生與六年前的那一份進行了對比，結果發現，學生在審題能力、文體意識、內容的真實性等諸方面都有較大的滑坡，而投機取巧能力卻大大提高。這全都是高考話題作文惹的禍？這個問題我們要客觀看待。話題作文的出現是社會發展的必然結果。話題作文的出現有其社會的大背景，也有語文學科自身的小背景。我國繼提出“科教興國”的戰略方針後，針對應試教育的弊端，又提出了素質教育，明確了“創新教育”是素質教育的靈魂。“創新”體現在思維的發散性和求異性上，傳統的命題作文和材料作文與這種思維是相反的，表現在審題上，是抓字眼、抓材料的實質，而字眼和材料的實質又具有最佳的唯一性，同時，作文的體裁也是單一的，因此，傳統的作文從審題開始決定了作文構思的相似性，久而久之，便出現了高考八股文模式-- “引”一 “提”一 “議”一 “聯”一“結”。高考試題是教學的指揮棒，這種作文試題與創新教育是背道馳的，在這種背景下，話題作文便應運而生。可見，“話題”本身沒有錯，錯就錯在高考作文考試的模式上--要考命題作文就連續幾年考命題作文，要考材料作文就連續幾年考材料作文，而現在轉到了話題作文，就連續六年考話題作文--形成了模式，也就決定了它的僵化，命題上出了問題，哪考生及教學不出現問題才是咄咄怪事呢！
五、高考作文要“打一槍換一個地方”
筆者在幾年前就提出，應該鋪就兩道“鐵軌”，讓話題作文的“火車”正常運行，一道鐵軌是給“宿構”作文以嚴懲。宿構作文就是為應試而背誦、默寫出來的作文，其外部特徵是“好得很”，“好得很”的作文不一定是宿構作文，但宿構作文一定是好得很的作文，因此，碰到“好得很”的作文應再三審視，甚至採取一定科技手段將其識別出來，將其打人“地獄”。另一道是給“四不像”的作文以嚴懲。“淡化”文體把文章淡化得“四不像”了，這種壞風氣不剎不行。只有構建高考話題作文這種約束機制，話題作文才能健康地發展。實際上，筆者這些看法，在理論上是正確的，而實際卻很難操作。客觀地看，不論是命題作文、材料作文還是話題作文都有其引導考生學習作文的積極的一面，也有其消極的一面，以材料作文為例，一者要求考生要把握材料實質，其審題關不易過，二者要求寫議論文，其文體意識要強，三者有前兩點的限制，那麼就不大可能出現現在的大面積的模仿或抄襲情況。當然，材料作文也有其不可彌補的弱點。
那麼，今後的作文該怎麼考？
這首先要明確高考作文的兩大功能：一、為高校選撥人才；二、引導基礎教育作文教學。要實現第一大功能，就不能被社會、家長牽着鼻子走，怕社會指責，怕學生家長指責，有了一種較為成功的嘗試就求穩不變，睡在創新成功的温牀上，只想到創新成功“利”的一面，忽視其“弊”的一面，即使有一點小變化也要事先向社會説明，讓他們有個“心理準備”，也正因為命題者有這樣心理，才導致話題作文一考就是六年！要實現第二大功能，就要儘可能發揮每種作文考試模式的利的一面，最其碼不能一成不變地“把話題作文進行到底”，而應該“打一槍換個地方”，一會兒考材料作文，一會兒考命題作文，一會兒考“由頭”作文；北京考話題作文，江蘇考“由頭”作文，上海考命題作文等等。這樣才能引導學生既要培養自己優良的思維品質，又要培養紮實的作文基本功，一句話，高考作文要讓做假者、投機者沒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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