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過年搶火車票的時候，雖然今年買的是高鐵，不過想起前年坐T96碰到的事兒，還是讓人無法釋懷。
深圳是沒有冬天的，不過二月的早晨，還是透着一絲涼意。天剛矇矇亮，裹上外套，收拾好行李就直奔火車站去了。路上沒有堵車，安穩地眯了一會兒，到車站時，太陽已經升的老高了。
摸出手機，看了看時間，還有半個多小時才發車，只好拉着行李箱找個花壇坐坐。廣場上熙熙攘攘的人羣，往來穿梭着，不遠處停着一輛治安巡邏車，警燈呼哧呼哧地閃着，晃得人眼花。我掏出口袋裏的黃鶴樓，點上一支，白煙繚繞，一股子舒暢由內到外。
“旅客朋友們請注意了，由深圳北開往武漢的T96次列車馬上就要進站了。”掐滅煙頭，拉着行李快步向大廳走去。剛到門口，眼鏡便蒙上了一層薄霧，視野變得模糊，只聽見周圍嘈雜的吵鬧聲，跟着人流，向檢票口艱難地移動着。
好不容易推搡着擠上了火車，尋着靠窗的位置，隨手把箱子遞上行李架，整了整衣服坐下了。過道上人和行李往裏面挪動着，車廂搖搖晃晃，空氣中瀰漫着酸腐的氣味兒，我捂着鼻子扭頭看着窗外。一列綠皮火車從眼前呼嘯而過，消失在軌道的盡頭。
窗外的行人往後倒退着，列車開動了，我看了看手機，大概下午六點可以到家。我閉上眼睛，養養神，想着到了武漢給爸媽帶點什麼東西好，還是直接給紅包，還有奶奶囑咐我帶的蒸糕，腦海中一遍遍過着這些東西，恨不得用紙筆記下來。
“啤酒飲料礦泉水，瓜子花生八寶粥，來，讓一讓啊。”乘務員小哥推着小推車叫賣着。噗通，只聽見一聲悶響。
“哎，沒事吧，有沒有摔着哪裏，小孩兒呢？”小哥急切的問道。我抬頭看了看，一個穿着樸素的`女人癱坐在地上，懷裏緊緊摟着。小哥剛要伸手過去拉一把，女人右手撐着地板爬了起來，邊説着：“沒事沒事，不打緊，坐久了，腿發麻站不穩，不好意思啊。”女人連連彎腰點頭道，耳根的長髮垂到前面，仔細看，眼睛似乎紅紅的，還發腫，臉上的皮膚也是乾巴巴的沒有半點兒水分。
“沒事就好，哎，這小孩挺乖啊，都沒哭。”小哥笑着説道。
“恩恩，是挺乖。”女人應着，聲音好像是從喉嚨裏發出來的，頭低的更厲害了。
我翻出包裏的耳機，戴上，閉上眼睛，任那旋律在頭頂飄蕩，不時還偷偷瞟幾眼那女人。差不多每隔幾分鐘，她就把臉貼着孩子的臉，眼咕嚕轉着，然後挪開，還是坐在過道上一動不動，我觀察着，繼續聽着音樂。
“哎你幹什麼，這樣會捂死人的，快鬆開。”只聽見旁邊大嗓門喊着，我猛地直起身子。旁邊一大媽正拽着女人的左手往外拉，女人死死地按住孩子的嘴，拉開了又迅速地捂上去，孩子的哭聲也隨着斷斷續續，女人埋頭使着勁兒，枯槁的頭髮甩到前面遮住了大半張臉，隱約能看到臉頰上的淚水。我忙的摘下耳機，女人抽搐着，身子一顫一顫的，好像癲狂了一般。
“別拉我，再拉這娃兒就死了。”出奇的安靜，大媽收回手，望着孩子痴痴地説不出話來。“老妹兒，咋回事兒啊，你這再怎麼着也不能這樣對孩子啊，才多大。”大媽一字一頓地説道。
“老中醫説，這娃兒，心肺不好，哭出聲來，怕是把肺都給撕扯爛了，到時候手術都來不及呀。”鐵軌哐啷哐啷作響，大家都轉身衝這邊張望着。我呆呆地看着懷裏的小孩兒，灰白的臉，皺巴巴的，眼皮也耷拉着，淚水嘩嘩地往外滲，嘴巴被女人狠狠的捂着，小腳在外邊亂蹬。車子晃了一下，一個沒站穩，我一屁股摔在座位上。
女人是四川人，和丈夫在電子廠做流水，年前生了個兒子，可沒想到被診斷出患有先天性心肺功能衰弱，得知噩耗之後，整個家都塌了。朋友勸夫妻兩再生一個，可是女人執意不肯，硬是要保住這個兒子。上個月聽老鄉介紹，深圳有個老中醫治這個，於是帶着孩子連夜往深圳趕，丈夫在家趁着年前多加加班，天曉得後面要花多少錢。到了深圳，老中醫看了看，又建議他們去北京，説是大地方能做手術治這個，我這裏搞不了。這才有了火車上的這一幕，女人準備帶着孩子去首都，對老中醫的話也是深信不疑，畢竟孩子能保住總是好的。
每年過年回家，總是帶一大堆東西，盼着一家人坐一起好好吃頓團圓飯。也總有人不得不出門，獨自在外漂泊，因為這樣，或是那樣的原因。
我暗暗發誓，從那以後，回家不會再坐T96。我怕，我怕我會承受不住，當我再遇到這些人，這些事。我選擇了逃避。
文萃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