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坐在黃昏的陽台上給我疊晾乾的衣裳，她的身上披着一層夕陽的金粉。奶奶是來我們這裏看病的，她那操勞一生的手，因患類風濕性關節炎而嚴重變形。
我站在她身後，聽到她偶爾歎一口氣。奶奶為什麼歎氣呢？我不得而知。等她發現我在她身後，她的臉上立刻露出慈祥的笑：“小雯啊，我有沒有耽誤你學習？”
自從來到這裏，奶奶一直惶恐不安，她覺得給我們添麻煩了。她處處小心，生怕碰壞什麼東西，對家裏的一切，她都輕拿輕放，小心翼翼。我屢次跟奶奶説：“沒關係的，這就是你自己家，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奶奶只是笑笑。
那天，奶奶幫我收拾房間，無意中碰翻一隻水晶花瓶。我回家時，奶奶正守着一堆碎片獨自流淚，她自責地説：“我老了，不中用了，連打掃房間的事都做不好。”我突然想起小時候曾經打碎了奶奶珍愛的一隻花瓶。當時我並不知害怕，告訴奶奶是風吹倒的。奶奶把我上上下下檢查了一遍，確認我沒有受傷，然後揪我的鼻子，説：“還哄奶奶，哪裏是風，是你這個小淘氣。”我笑了，奶奶也笑了。現在，我真的希望奶奶也這樣告訴我：“哦，是風吹倒的。”然後我會抱着奶奶説：“哪裏是風，原來是奶奶這個小淘氣。”儘管我一再安慰奶奶，她還是為此自責了好些天。
那天，我和媽媽一起送奶奶去醫院，排隊等着看專家門診。奶奶顯得很不安，不時問媽媽：“你要不要去上班？”媽媽告訴她請了假。奶奶愈發不安了，説：“你這麼忙，我哪能耽擱你上班啊！”我輕輕地擁抱奶奶，説：“沒關係的。”奶奶並沒有因此得到安慰，還是很不安，彷彿內心充滿了愧疚。
看病時，奶奶反覆問醫生的一句話就是，她的手會不會廢掉。醫生嚴肅謹慎地説：“這説不準啊！”奶奶顯得有些傷感，她看着雙手喃喃自語：“怎麼辦呢？”出了醫院，奶奶跟我歎着氣説：“小雯啊，奶奶的手廢了，怕是以後不能再給你種瓜吃了。”我真想奶奶伸出手來，這樣對我説：“啊，奶奶病了，小雯給我買好吃的。”因為，我清楚地記得，小時候每當我病了，就是這樣伸着手向奶奶撒嬌的。
帶奶奶上街，想給奶奶買這個，她搖搖頭，説不要；想給奶奶買那個，她又搖搖頭，説不要。奶奶是怕花錢。我們硬是給她買了一套衣服，奶奶寶貝似的捧着，感激地問：“要很多錢吧？”我想起小時候，我看中什麼，總鬧着要奶奶給我買，從不曾考慮過奶奶是否有錢，那麼心安理得，現在，奶奶的小心讓我格外心酸。
我上前牽住奶奶的手，像以前她牽着我的手一樣。如果可以這樣愛你，奶奶，請讓我做一回奶奶，而你做孫女，讓我的付出天經地義，而你可以坦然地接受。
文萃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