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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平凹小説中的“進城”與“返鄉”

欄目: 賈平凹 / 發佈於: / 人氣:1.2W

賈平凹是中國當代文壇中最重要的作家之一,他筆下的“商州系列”小説人物遊走在“進城”與“返鄉”之間,但是進城者在城市中的生活並不盡如人意,他們經歷着身處底層的掙扎和精神世界的空虛,而返鄉者在故鄉感受到的是失望與無奈,他們無力改變傳統文化遭受現代文明衝擊的現狀,也難以尋找到屬於自己的精神家園。

賈平凹小説中的“進城”與“返鄉”

賈平凹曾表示“我是農民”,是“具有農民意識”的作家,他的作品中描繪出農民在城鄉之間遊走的心路歷程,從1984年第一部長篇小説《商州》的發表,到2016年的最新長篇力作《極花》,都或隱或現地展現出關於“進城”與“返鄉”的文學敍述。縱觀賈平凹30多年的長篇小説創作,作品中呈現出鄉下人進城後的掙扎與迷茫,以及知識分子返鄉後的無奈與失落。這種“進城”與“返鄉”的對比書寫,展現出賈平凹關於城鄉之間家園意識的矛盾思考與情感困境,表達出對現代化衝擊下的鄉土中國的迷茫與失落之情。

 一、進城後的艱辛與掙扎

《高興》是一部典型的描寫“鄉下人進城”的小説,作品中的主人公劉高興是清風鎮的農民,嚮往大城市的他來到西安,由於身無一技之長,便成為一個拾荒者。劉高興每天穿梭在大街小巷,做着拾破爛的工作,到處遭受着白眼與蔑視,並且居住環境惡劣,生活異常艱辛。但是樂觀的他堅定地相信自己的腎賣給了城裏人韋達,這象徵着自己與城市有了身體上的聯繫,因此他在心理上認為自己就是一個城市人。劉高興對城市的生活方式和文化精神高度認同,他勤奮工作、奮力拼搏,企圖通過努力來改變自己的底層處境和事實上的農民身份。但種種遭遇證明,進城的鄉下人處於被城市排斥和鄙夷的社會邊緣化的地位。

《帶燈》中的村民去大礦區打工,去的時候人高馬大,回來的時候得了肺病,“已經死了三個,還倒躺着十個”。“做姑娘的也十之八九出去打工,在外面把自己嫁了,有七個再沒回來,聽説三個已病死。”鄉下人進入城市,或是為了掙錢娶媳婦蓋房,或是希望自謀生路,在城市中闖出一片天地,往往想象的城市生活是美好的,但在實際的境遇中,他們身處底層的生活狀況經常令人堪憂。賈平凹在《帶燈》的後記中説:“農村裏的年輕人越來越少,男的女的,聰明的和蠢笨的差不多都要進城去,他們很少有人在城裏真正討上好日子,但只要還混得每日能吃兩碗麪條,他們就在城裏漂呀.死也要做那裏的鬼。”賈平凹的敍述,展現出底層的無力掙扎。

小説《極花》也描寫出進城的胡蝶跟着母親在城市中以拾荒為生。和劉高興一樣,胡蝶也向往城市,渴望成為一個真正的城市人,得到城裏人的認同。然而,在一次城裏人以介紹工作為藉口的拐賣中,胡蝶開始了自己始料未及的命運。胡蝶從剛到圪樑村的掙扎與反抗,到被警察解救後,因不堪輿論和媒體的壓力,主動回到被拐賣的地方,這種令人不解的轉變,對處在底層的胡蝶來説,實在是一種不得不面對的既無奈又痛苦的選擇。“胡蝶不一定是要‘認命’才能達到與現實的和解”,賈平凹認為,“能夠得到認同更重要”,“人的煩惱和痛苦往往來自不瞭解自己的身份和位置,如果城市讓胡蝶無所適從,圪樑村的人情風物或可予她安慰”[2】。胡蝶終究在與黑亮一家人的相處中,完成了自己農村人的身份與文化認同。

 二、返鄉後的無奈與失落

在賈平凹的“返鄉者”系列小説中,主要敍述的是從鄉村進入城市的知識分子,他們在某種程度上還保持着對淳樸鄉村的美好想象,於是想在返鄉過程中,尋找到靈魂的棲息場所以及寄託精神的故鄉。但在實際的返鄉途中,他們看到的卻是鄉村倫理道德的破壞和遭受現代文明侵襲的傳統文化的沒落。

作品《高老莊》圍繞在省城當大學教授的主人公高子路和妻子西夏一起回高老莊為父親過三週年的祭日展開論述,小説以子路和西夏的視角重新審視高老莊的民風民俗和人情世故。在現代商業文明的侵襲下,故鄉的高老莊人不但顯露出自私狹隘的小農意識,同時又在利益與權力的誘惑下展開勾心鬥角的爭奪。關於故鄉的美好想象不過是子路心中的理想家園和精神寄託,在經歷了城市文化的薰陶後,他對故鄉更有了一種批判審視的目光。

故鄉被城市文明侵襲,精神家園變得荒蕪。於是子路毅然決然撕掉了記載着高老莊方言土語的筆記本,獨自一人走上了返回都市的路程。在小説的結尾,子路在爹的墳前磕了一個頭説:“爹,我恐怕再也不回來了!”由此可見,在子路看來,高老莊已不再是能夠撫慰他心靈創傷的故鄉,也不可能是用來抵抗現代文明的美好家園。子路滿懷希望的尋找,卻最終依舊沒能擺脱失望的情緒。小説以子路的還鄉經歷開始,又以他的無奈逃離而結束,表現出現代知識分子對故鄉逃離與救贖的兩難抉擇。

《懷念狼》裏的高子明是城市裏的一名記者,在現代都市文明和生活工作的壓力下,他決定重返商州尋找尚存的十五隻狼,並實現自己拍照存檔的願望,由此成為一個引人注意的攝影家,找到存在於荒山野嶺中的鮮活的生命力。然而子明在找到狼後,希望能夠保護狼,為狼創造一個可以生存的家園環境,但當地的村民卻用極其野蠻的方式逼迫曾經的狩狼獵人傅山再次出發消滅倖存的狼,這樣的舉動,證明了人類在與狼的長期相處中,學習的'不是狼強悍的生命力,而是狼的貪婪和殘暴。

小説《秦腔》中的夏風,也表現了一個從鄉村出走的知識分子對鄉土文化的失望,同時夏風的經歷也展現出鄉村文化對他的拒絕與排斥。秦腔是深受老一輩農民喜愛的音樂文化,從清風街走出去到省城工作的夏風從小就在秦腔氛圍中長大,但是他卻極端厭惡秦腔,表現出一種對秦腔拒絕的文化姿態。他和熱愛秦腔的演員白雪從自由戀愛到離婚的結局,就體現出他和鄉土文化互相排斥的矛盾。

 三、“進城”“返鄉”的困境與反思

賈平凹在20世紀80年代的小説創作,也有對“進城”與“返鄉”的書寫,這種敍寫基本上是為了表現在社會壓力下對鄉村依然留戀的知識分子。在1987年發表的小説《浮躁》中,則從正面講述了作為知識分子的金狗,經歷了“進城一返鄉”的過程。金狗因為報社記者的機會,走進城市,但在權力和金錢的擠壓下,選擇了重新迴歸鄉村,並和念念不忘的鄉下姑娘小水喜結連理。金狗的經歷和選擇,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賈平凹對城市與鄉村關係的思考,在他看來,此時的鄉村還是相對美好與純潔的,小水的善良純樸一直吸引着金狗,同時金狗也面臨城市的壓力,農村人的身份得不到城市的認同,儘管他有才華,但並不能融入勾心鬥角的官場生活中,因此選擇再次回到鄉村。80年代的賈平凹,抱着觀照傳統的態度,把具有傳統文化積澱的商州作為精神家園。在進入西安後,沉浸於城市物慾的文化之中,他感到了迷茫。

所以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一直延續到新世紀,賈平凹將關注的焦點集中到了知識分子以及社會底層。在社會轉型時期,這些人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焦慮感,他們在現實生活中找不到方向,處於一種失重狀態,似乎成為了社會的邊緣人。從1993年《廢都》的發表開始,知識分子的“進城”與“返鄉”就處在一種矛盾之中,“進城”進不去,“返鄉”回不來。莊之蝶身處“廢都”失去了精神寄託,墮落的他無奈之下選擇逃離,卻又不知該走向哪裏,以暈倒在火車站而結束。1995年發表的《白夜》,夜郎精神世界的混沌與迷茫,成為他在城市中的阻礙,並使他陷入無法解決的情感困境中,他一直漫無目的地走在黑暗的城市中。而1998年發表的小説《高老莊》描述出知識分子的失望,高子路無法面對自然鄉村在現代化過程中出現的種種醜惡現象,他離開故鄉的結局,是對鄉村文明救贖的無奈。子路在進城—返鄉一進城的循環中,顯示出一種掙扎與隱痛。

2000年發表的《懷念狼》中的高子明,他在認清了城市文明的本來面目後,毅然選擇返鄉來尋找自我和精神家園,但他最終發現,人類賴以生存的家園也陷入困境,不得已的他又重新進入城市。而在2005年發表的小説《秦腔》中,賈平凹進一步描繪出鄉村文化在現代文明的衝擊下所表現出來的衰敗和沒落,作為知識分子的夏風對代表鄉村文化的秦腔的厭惡和拒絕,直到最後沒有參加熱愛秦腔的父親夏天智的葬禮,這預示着鄉土中國的傳統文化將成為一曲被哀悼的輓歌。2007年發表的《高興》,劉高興試圖通過個人努力掙扎地活在現代城市中,但五富死亡的結局,使得他陷入迷茫、痛苦的情感中。小説的主人公始終走不出“進城一返鄉一進城”的圓圈,他們徘徊在城鄉之間,內心充滿了無奈和失落,賈平凹通過他們的經歷表達了自己對中國現代性進程的焦慮和反思。

 四、結語

有人曾批評賈平凹不是一個堅定的鄉土文化守望者,“他的姿態是猶豫和不徹底的,內涵也有着矛盾和猶疑,折射出他內在文化態度的迷茫和困頓”。賈平凹表示,現今的狀況他當然無法預料,作為一個書寫鄉村四十多年的作家,他知道它的過去和現在,卻不知道它的將來。賈平凹筆下的鄉土小説,折射出在當下中國“城市一鄉村”的二維空間中,鄉土社會中的進城者與返鄉者徘徊在城鄉之間,他們的存在既不屬於城市、又無法迴歸鄉村的真實處境。這種矛盾情緒的抒發,正是賈平凹的焦慮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