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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光巷散文

欄目: 散文 / 發佈於: / 人氣:3.17W

當你為我出現——冬季在夢境裏築起巨大的城堡,雪花翻飛起輕絮的羽毛,你引領着我慢慢起身走向那通往夢境的幽深而又幽深的小巷。那是我從未去過的南國小巷,古老的青色磚牆,灰色的飛檐和硃紅的廊柱,散發墨香的舊書籍,就連空氣的味道也那樣的古色古香,還有漫天肆意飄灑的月色,以及因生命的運動而不斷懸浮的塵埃。時光悄然止步於此,記憶止步於此:在此之前,或者在此之後我一直都在假裝生活,或者我自認為我在假裝生活。此刻正值戊戌年正月初一的子夜時分,輕雪迷離,寒氣襲骨。我再次孤獨地緩步走在沉睡的街道,走在一盞盞昏暗的街燈下,聆聽刺入靈魂深處空曠而空虛的寂靜,聆聽凜冽的氣流漫天遮地湧進街巷的虛無,聆聽我的腳步聲,和我自己的呼吸,靈魂在剎那間悄然奔騰。你可知道這些年我一直在尋找,一直試圖尋找回彼時那無數失眠之夜時回漾於心的你的聲音,彼時的記憶,彼時的感覺,試圖尋找到那條擁塞着光陰的街巷,然而那只是徒勞,你永遠消逝於網絡的另一邊,就像是正持續的浸入心脾的樂曲戛然而止,就像是一部精彩小説才讀過惹人浮想欲罷不能的頭幾頁就突然憑空湮滅,曾經難以忘懷的印象再也沒出現過,只留下虛空之眼剎那間的印象,只留下一縷不可抓扼的遺憾,只留下這隱沒於記憶深處的空蕩。是的,我從不否認,在那恍若隔世的夢境裏,在那一天我確定無疑地愛上了你,愛上了一個從虛擬夢境裏走過來的女子,這未免也太荒唐了。我也從不否認,其實我們,我和你素昧平生,我不清楚你真正的年齡,也沒親眼目睹到你的模樣,你就那樣的憑空消失了,同時消失在腌臢的現實中和縹緲的夢境裏,但關於你的故事,或真或假、纏綿悱惻的故事卻長久地駐留,藤蔓般地瘋長,茂盛,攀爬進我邊界不斷擴建的夢境,又如羽毛般地輕絮飛舞,飄過逝水流年的光陰。哦,褪色的記憶,餘音繞樑的記憶,每一秒鐘都有那麼多的記憶,每一秒鐘都有那麼多的夢境:記憶裏的你打着哈欠慵懶地趴在電腦前,思念着往日的同時在聽一闕憂傷的歌,而你的名字就隱藏在那句看似平淡又倏忽閃現的一行詩句裏:幻影城,水月閣,在水一方。

拾光巷散文

我可以跟在你身後像影子追着光穿越過一條又一條鋪就着青石板的街巷,我可以追隨着你的聲音無休無止地夢遊過整座漸趨昏暗的城市,駐足於那扇門楣上方寫着“留下來,或我跟你走”的小店前,白的牆壁,木質的門板和窗框,以及長滿青苔的角落。那是一座對我來説陌生的城市,而這或許僅僅是我的憑空想象,畢竟在現實生活裏你從沒和我通過電話,從沒視頻過,你或我也從沒涉足過彼此長期居住的城市。你只存在於那一首首曼妙的歌聲裏,就像是童話裏輕盈的精靈。我們,無論你或者我——都有故事,你通過遠在異地的鍵盤坐在電腦前噼噼啪啪地打下一行字,毫不客氣地斷言道。你之所以這麼説,是因為你在某個子夜時分向我訴説過你的故事,一個悽美的令人扼腕歎息的愛情故事。即便是在我與你相識的時刻,你依舊對那曾經的過往念念不忘,就像那一場刻骨銘心的記憶已深深烙進你的靈魂,任誰都不能使你忘懷。我必須承認,你的判斷一點都沒有錯,你和我都有故事,各自原本深埋於內心的故事,只是我從未向你傾述,只是在這過程中我一直是耐下心神又不善於言辭的傾聽者,雖然我一直想對你説,我此生的最大願望就是牽着自己鍾愛女子的手走在黃昏的街巷靜靜地看那玫瑰色的落陽,或者兩個人相互偎依,坐在暖陽潑灑的南窗前品着茶飲,讀一冊關於愛情的書,聽一曲傳世的愛情詩歌。雖然我一直想對你説,等我有了錢,一定會擇一座山清水秀的小鎮,買一棟帶着小院的兩層樓,種一面奼紫嫣紅的花牆,攜我摯愛的家人終老一生。你這樣直擊我的靈魂,打開我久已封閉的心扉,這並非是美人猶如畫中仙的聊齋,而是某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默契與期待。

你説過,你的足跡一度跨越過半個中國,從雨量豐沛的江南到湮滅過強盛西夏王國的銀川,從遠方到遠方,我所不熟悉的遠方,那些城市無異等同於一個又一個我無法洞悉的神祕符號。你之所以能抵達那個党項帝國的故土,完全是因為你的父親。我不清楚你的父親究竟是什麼樣的'一個人,也不清楚你父親的職業,但接連幾個假期,你和你的妹妹都是在那個乾旱的西北度過的,你在那裏,在你父親的辦公室或者某處圖書館的閲覽室閲讀莎翁的《哈姆雷特》和《羅蜜歐與朱麗葉》,抑或錢鍾書的《圍城》和張愛玲的《傾城之戀》。疼愛你的父親會把你暫且從那些由文字堆砌的夢境裏解脱出來,會帶着你前去參觀父曰昭子曰穆的九座帝陵(注1),或者乾脆去賀蘭山呼吸那山中的清新。

那是一個值得記憶的時代,那是一個承上啟下的白銀時代,那是另一個時代——遭遇到刻骨銘心的愛情黃金時代的前奏。你綿綿回首往事,回首中帶着一絲一縷難以遏制的感慨,畢竟那是你的青春懵懂,追憶過似水年華卻無力逆向光陰的羽翼踅返回去。此後,你便情竇初開地愛上了那位來自異鄉的男人,一個頗為能言善辯的廣東籍男子:一次公交車上的偶然邂逅,一次校園漫步時迎面的微笑,抑或一次聚會時的不期相逢。我們在一起時,曾經説過,他修電腦,我賣財會軟件,我們可以開個夫妻檔。接着你歎息一聲,突然陷入短暫的沉默。的確,毋庸置疑,談及往事恍若隔世,如同在回首上輩子的事情,似夢似幻。我想,那時的你還正青春韶華,那時的你尚擁有苗條曼妙的身姿,每天不辭辛苦地奔波在那座對我來説完全就是地圖上一個黑點的城市,推銷用友和金蝶,他則守着檔口為那些顧客做系統,或者組裝電腦。在你彼時的夢境裏,或者即便光陰不可回溯地流逝過去之末,你一直都認為往昔的片斷才是最真實的生活,才最值得留戀,而非此時此地或者某個無望的未來。彼時的你坐在檔口的一張竹椅上曬着太陽,或者圍上圍裙做起廚娘,目光不經意間流泄出無限的温柔,最是那一低頭的温柔,注視向忙碌生意的他,注視向他敲打鍵盤的手,以及那雙盯向正在做系統的眼眸。據説——你在網絡上悄悄地對我説,你無疾而終的愛情完全是個意外,與他不期相遇是個意外,與你驟然分離也是個意外,患有先天性心臟病的你,就像是你説過的那樣,他不得不親自把倔強的你送回了家,從遙遠的廣東送回遙遠的江蘇,因為他無力承擔治療你的高昂費用,因為他不想讓你的生命就此黯然凋謝。

唉,命運,某些命運任是誰都無法改變。先天性心臟病是你家族的遺傳,你的一位叔伯就死於同樣的病症,心血管畸形。你的一位叔公也險些死於同樣的病症,心血管畸形。而在你那個小家庭,家族的基因缺陷不幸降臨到你的身上。這種病症需要靜養,需要耗費金錢,你的那位叔公之所以能一次又一次地從死神之手跌跌撞撞地逃生,是耗費了不菲財力的結果。尚是學生時代的你也被檢查出同樣的病症,所以你眾多的堂哥表哥才會眾星捧月般地呵護着你(這使你倍感温柔與温暖,也令你懊喪與惱怒),自從你記事起他們就在你的周圍豎起一道防護牆,無形間使你與那些男孩子們隔離開。你曾輕描淡寫地説過,高中時一位男生試圖接近你,卻被你的眾多堂哥表哥揮舞拳頭威脅,不得不退避,這不能不令你遺憾,遺憾那青春時期錯失掉的一次愛之初體驗,如同我遺憾不能一睹你的芳容,只能隔着網絡獨自凌亂,凌亂在這不斷追憶的冬季,凌亂在柔軟羽毛鋪就的夢境裏,凌亂在你的故事中,凌亂在關於你容顏的想象之河。

我與你初次相識於十餘年前那骰子一擲偶然相遇的網絡世界,你已經在家養了七年病。七年,整整七年,時光好慢,記憶好遠——那是多麼漫長的時光哪,漫長的就像渡過了三生三世,卻又在轉瞬之間。自然,你並不是一直宅在家,你也斷斷續續地走出家門出去工作,在你父親的公司做名財會,朝九晚五、兩點一線地過着一成不變的日子,或者觸景生情地看着你的妹妹和她的男友耳鬢廝磨地秀着恩愛,或者慵懶地趴在桌上瀏覽網頁。工作閒暇你會綿綿追憶那不斷逝去的韶華,追憶那次短暫又短暫愛情的每一個細節,只是那些細節隨着時光的漂移越來越模糊,模糊的只剩下一個又一個若有若無的印象。日子一天天平淡地消逝,他的空間常常更新,每次更新都會牽動你的心,只是你和他之間的聯繫越來越少,甚至少到無話可説,直到某一天你突然發現他的相冊裏多了另一個女孩兒,披着婚紗的女孩兒,他和她甜蜜地偎依,就像當初你和他。剎那,你鼻子一酸,淚水止不住地流淌出眼眶,要知道你念念不忘的就是有朝一日披上婚紗成為與他執手相看的新娘。於是,你在其中一張他與新娘的婚紗照下留了言,一句短短的祝福:

祝你幸福。

而相隔幾天之後——幾天猶如漫長的幾世紀——他終於回覆了,同樣一句短短的話語,謝謝。——謝謝?!唉,那一刻,那些天你心中滾起千翻滋味,你想不到曾經滿腔的感情居然會蜕化成淡淡的一句話,蜕化成為簡簡單單的兩個字。我們從此兩不相欠,互為陌路。你這樣對我説,這樣為他辯解。你説,你不可能讓他無限期地等待,不可能讓他無限期地陷落於漫長的孤獨之中,不可能讓他孤獨終老,那樣未免太自私了。所以,我祝福他,默默地祝福,絲毫也沒奢望過他會轉過身重新將熾烈的目光投向我,那樣就會有另一個女孩兒遭遇到不幸,我不希望他因我揹負罵名。

剎那,剎那間我醒悟到了為什麼談論往事,談論曾經,談論你生命裏那唯一一次的愛情,你會不自覺地突然陷入短暫的沉默,那成風的往事如同海角七號的故事一樣過於曇花般得唯美,凋謝之後就再不能回去了,再也不能開綻如即將到來的春天,再也不能奼紫嫣紅得鮮豔於你的世界。如今,走過時光那條幽深而又幽深的小巷,你曾經説過的話語依舊縈繞,縈繞於那斑駁的追憶中,你的追憶和我的追憶彼此糾纏,藤蔓般地瘋長又消逝,消逝於無法追尋的夢境,消逝於這現實的過往。事實上——彼此不相識的你我,只是那場追憶中的一個虛幻又虛幻的過往,曾經的你不斷追憶似水年華,現在的我不斷追憶曾經無數與你暢談的夜晚。只是我無權進入你的生活,就像你無權進入我的生活一樣——你在哪裏?是在那古色古香的江南,是在那遊人如織的嘉定,是在倚窗憂傷,憂傷曾經的過往,抑或倦怠地躺在滿是消毒水味道的病榻浮想翩翩,感慨萬千,感慨他和妻子已經有了愛的結晶,感慨你錯過的韶華青春——唉,我們不過是彼此偶然相逢的夢境之花,誕生於彼岸,又悄然湮滅於彼岸。或許,我曾經愛上的並不是你,並不是具體的某個人,而是愛上一種追逐卻又失去的狀態,一種靈魂上的漂泊。時光飛逝,一年又一年過去了,茂盛於我的夢境之上的你的記憶逐漸消逝於時光的深邃處,模糊成為一個或深或淺的印象,模糊成為一個無法追憶的曾經,雖然這夢境,這記憶顯而易見地缺失掉絕大部分章節,只有寥寥數語,只有一個依稀的輪廓,只有一襲臆想的倩影,卻儼然成為一段看似完整的故事,故事的我繼續悲哀於你的心不再為我跳動,繼續沉淪於無法抓扼的虛無。正是在那斷斷續續的虛無中,記憶的羽毛在漫天飛舞,記憶裏的你如同一位韻味十足的古典仕女飄然走過一條幽深又幽深的小巷,擦肩而過的剎那你回眸一笑,輕輕地喚醒陷於迷醉的我。我似乎看到你和我最後一次尬聊時的一行字(那之前我説過什麼,是在詢問你的生肖嗎),你在説不要提醒我已經三十歲了,不要提醒我已經老了,這是你和我説過的最後一句話,從此你就消逝,湮滅,隕沒於時光那不可再現的黑洞,代表你存在的那串數字,那個小企鵝驟然不見。

漸漸地,漸漸地,不斷沉淪於現實泥淖中的我們都在為自己乞求一個名字,都在為那一聲隱沒於呼喚裏隨風而逝的夢境而追尋,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我們每個人都在追尋,從呱呱墜地直到無邊無際的黑暗驟然降臨,追尋漫山遍野奼紫嫣紅的剎那,追尋曲項婀娜的天鵝振翅翱翔的瞬間。而我的乞求更多的是想要重回昔時那縹緲的夢境,以及夢境深處我從未抵達過的古色古香的巷子。穿越時光不斷斑駁又不斷無蹤的小巷,我終將會看到你——看到你漸次依稀、終將塌陷的面靨,風嫵媚而又料峭地存在於城市失眠的夜空,我的靈魂隱祕地從陰雲之後那無法窺視到的穹窿悄然劃過,從窗口翻飛的雪花裏飄過,直到此刻我才恍然如夢地發現,我,我們全都不出意外地被現實謀殺譖害,青春,夢想,和不斷遠行的靈魂,以及隨後接踵而至的漫無邊際的黑暗與死亡。唉,我的人生總有一些不期而遇又不可避免的錯誤,總有一些不斷重複的錯誤……畢竟我不是擅長卜卦的巫者,窺視不出陰陽,預見不到未來,所有的路只有踩上去才知其遠近,所有的路只有走過去才知其曲折。

注1 西夏王陵一共有九座,分別是裕陵、嘉陵、泰陵、安陵、獻陵、顯陵、壽陵、莊陵、康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