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悄悄地靠近小村,默默地向深處走去。鄉親們先後倒在牀上,依次闖進夢鄉。
置身靜夜,老範被孤獨折磨着,不能入睡。他倒背兩手在卧室裏轉,連着歎氣。
乏了。累了。老範停住腳,站在寫字枱前凝視老伴的遺像,接連不斷地埋怨:"老婆子,你好狠吶!就這麼走了,就這麼扔下我,就這麼叫我當一隻可憐的‘孤雁’……”
老範的老伴因病匆匆撒手人寰,獨自到極樂世界享受極樂。一對鴛鴦兩世分離,老範無法適應,白天吃不下,夜裏睡不好,還時不時爬起來看老伴遺像,直至天明。
説來奇怪,老伴在世的時侯,老範沒怎麼注意她。總感覺她脾氣冷,不知道疼人。她不僅沒有現代版的乾柴烈火般的愛,而且喜歡嘮嘮叨叨,叫人心煩。為了嘮叨,老範沒少跟她吵。吵的最後總是老伴勝出,老範敗北。故此,老伴一直嘮叨到生命中的最後一刻。老範也跟着煩到這個時候。
老伴在世,雖説老範沒去小姐的住處安歇過,也沒與插足的第三者牽手。但對老伴卻是平平淡淡,冷冷清清。老範的心就像擺在卧室裏的一盆水,蕩不起波紋。 兩口子在平平淡淡、冷冷清清中生活五十多年,老範楞沒説過我愛你。老伴呢,外甥打燈籠——照舊。她説,用嘴吐出來的'愛是朵花,好看,但紅不了幾天。只有拿心鑄成的愛,才是珍珠,啥時掏出來啥時映眼。
在平淡的夫妻生活中,老範總認為沒品嚐到愛的滋味,感覺到虧。如今老伴走了,這才意識到天塌了半邊,明白了當“孤雁”原來是這樣的苦,有如無爹無孃的孩子被人撇在一邊,除去孤獨就是寂寞,沒有歡樂可言。
此時,老範注視老伴的遺像埋怨着,訴説着:“人在福中不知福,身在愛中不知愛呦!你活着那陣兒,我總嫌你嘴貧,嫌你整天嘮叨沒完,嫌你不知疼我愛我。現在不嫌啦,知道了你的嘮叨就是愛,就是疼!是啊,我當時咋就沒想到呢……”
老範抹一把眼淚,點着遺像繼續説:“忘不了呦,每次上班我都走了幾十米,你還追着喊:‘路上車多,別擦着碰着!’你啥時見我衣服髒了,啥時埋怨:‘瞧你,挺大個人,衣服髒成這樣都不知脱下來。給你洗衣服,還得追着趕着,不像話!’下班稍微晚點,你跟丟了魂似的坐不住,站大門口朝我來的方向望啊望,那股不放心的勁頭裏藏着多少愛,真叫我説不清道不明。知道我是寒腿,你每年都做幾套護膝,逼我換着戴。前幾天翻箱倒櫃,發現你的箱子滿滿當當的,全是那玩意……你呀,唉……嘿!”
老範想的越多越深,淚流的就越衝。不知不覺,前襟濕了一片,彷佛雨水澆過。“唉,如今你甩手走了,狠心扔下我,叫我成了‘孤雁’。這可咋辦?就説晚上吧,連個説話的都沒有,悶得要死,煩得發瘋,這些你知道嗎?我的老婆子……”
實在説不下去了。老範扭過臉看窗户。可巧一隻烏鴉掠過,留下幾聲哇哇的慘叫。 老範覺得不吉利,張口罵一句:“該死的,幹嘛飛這麼急,叫這麼慘,嚇死人了。莫非你跟我一樣,老伴也沒了,也不管你了?莫非老伴在世的時候,你也犯傻,把人家的愛沒當回事?怎麼説你呢,該珍惜不珍惜,想珍惜呀,晚嘍!”
“晚嘍想想也好!”屋門外傳來老太太的聲音。
老範大吃一驚,以為見着了鬼,差點蹦起來。
門簾挑開,隔壁張媽進來。“想媳婦想魔了吧?深更半夜大門都不關!”老太太狠狠瞪老範一眼。“人走了就回不來了。你呀,就別胡思亂想啦。你媳婦頭走之前跟我商量了。她説你是粗人,不懂生活,拜託我平時多關照點。她把買戒指的錢給我,算是報酬。所以呀,剛才見你半夜沒關燈,就過來看看。”
聽了這話,老範一跺腳喊起來:“嘿!難怪我給她一大筆買戒指的錢,愣沒見着戒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