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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螞蟻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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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螞蟻!妻驚叫一聲。

中國螞蟻散文

一隻小螞蟻在地板上。一隻黑芝麻一樣鋥亮俊俏的小螞蟻,在剛擦得潔淨亮堂的淡黃|色木地板上,輕快地跑來跑去。

還愣着看啥呢,快摁死它呀!妻衝我吼道,就是你,偏要買底樓!現在好了吧,我們前腳剛進來,還沒舒舒服服坐一坐呢,螞蟻后腳就跟來了!

不就一隻小螞蟻嗎?跟來就跟來唄!

一隻小螞蟻?你説得好輕巧!你不知道螞蟻是羣居動物啊?一隻進來,一大串螞蟻就循了氣味湧來了。

買底樓,確是我的主意。金三銀四草底頂,這是大家的共識。但我這個從鄉下來的人,卻偏愛底樓有草,接地氣。妻原先不同意,但她照顧我的情感,從了我。我知道她在發牢騷,她照顧我,我也得讓她氣順。我説,不會有其它螞蟻跟進來的。我看呀,這隻螞蟻也不是自己進來的,多半是我們鞋底帶進來的。你看它跑一段路又折個方向,跑一段路又折個方向,自己尋進來的,能這麼慌張嗎?我們只要把它請出去,以後進門的時候,查一查鞋底,就沒事了哈!

但是不到一天,妻在擦窗玻璃的時候,又驚叫一聲,她又發現了一隻螞蟻。她嚷嚷着喚我過去,這隻螞蟻不是鞋底帶進來的吧?這隻螞蟻不慌張了吧?這隻螞蟻不是走得都輕車熟路了嗎?她愠怒中帶着得意,反問的快一感暫時抑制了她對螞蟻的厭惡和恐懼。

螞蟻是在窗户的鋁合金內框上。似乎正如妻説的,螞蟻顯示出一副不慌不忙的樣子。它一直在窗框凸出的那根稜上直直地跑着,沒拐彎,也沒改變跑動的節奏。當它跑到盡頭時,也沒有停頓和猶豫,一轉向,就順着另一塊窗框跑了起來。妻不想和我廢話了,她抓過一張紙,迎着奔跑的螞蟻使勁拍了下去。

這隻螞蟻是才進來的,還是如妻説的那樣,已經走得慣熟了?它是從哪裏爬上來的呢?它到我們家來做什麼呢?它為什麼沿着窗櫺直直地跑呢?因為妻早早地拍死了它,這些疑問就成了永恆的迷。

我忽然感到,要是我在鄉下看見一隻螞蟻,我絕不會有這麼多疑問。我曾在鄉下生活了許多年,螞蟻我太熟悉了。一隻螞蟻在草叢裏跑來跑去,我知道,這是它在覓食。草叢裏有很多草籽、漿果、昆蟲一屍一體的殘屑,這些都是螞蟻上好的食物。甚至一些活的肉一蟲,螞蟻也捕捉。一條蚯蚓從土裏鑽出來,剛在地面爬了幾步,螞蟻就叮上去了。疼痛讓蚯蚓如橡皮筋一樣高高蹦起,劇烈地扭一動。但是隻一會兒,它就像掉進麪粉裏一樣,身上迅速肥胖起來。最後,不知道是它再也承受不住身上越來越多的螞蟻的重量,還是表皮失去了知覺,它軟一軟地耷在地上,不動了。

我寫的這一段顯然是殘忍的文字,但是因為螞蟻捕捉蚯蚓的細節太生動,給我的印象太深刻,面對殘忍,我的筆也可以從容起來。不過,我不得不承認,我的筆再從容,也是比不過螞蟻的。一隻螞蟻在草叢裏,它不緊不慢地跑着,它或許會經常遇到障礙,遇上一塊大土坷,逼到一灘水漬前。這些水漬和土坷遠遠超過它的感知範圍,就像我們進了一片森林或沙漠裏一樣,但是它從來不會迷路。現在,它沿着一片草葉走到窮途末路,身下是懸崖深谷。但是,它並不緊張,它兩條後腿蹬在草尖上,前肢和整個身體斜斜地向外探出去——這是多麼讓人喘不過氣來的鏡頭,而這隻沒拴任何保險繩的螞蟻,卻把頭自如地轉來轉去了望,兩根觸鬚悠閒地搖擺着。接着,我們看見了驚心動魄的一幕,螞蟻雙一腿一撒,從草尖上直直地跳了下去。

其實,所有的緊張都是我現在想象出來的。到這座城市來後,我看到過太多這樣的鏡頭和報道。如果我一直呆在鄉下,我肯定不會這麼想。我知道螞蟻這一跳,和它在平地上邁出一步並沒有什麼不同。當螞蟻在草尖上時,它確實看不見地面的情景。但是它相信地面,相信它生活的這個環境。不管它從多高的地方跳下來,總會有一張柔軟的牀把它輕輕接住。

那時候我還知道,如果螞蟻排成一線,嘴裏叼着蟲卵和食物,舉家往另一個地方搬遷,這是準確的天氣預報。天晴的時候,螞蟻會把家搬到低矮的地方,遮陰。要是下雨,它們又將往高處搬。雨水會灌滿它們的巢穴。除了覓食,螞蟻王國似乎就一直這樣舉國遷來遷去。我們不用擔心螞蟻是不是活得很累,再怎麼忙累,螞蟻始終秩序井然,一個跟一個,排成一線,不慌不忙地走。就像一列翻山越嶺的火車,不管地面是高山是深涸、它們總能平穩地穿越滑行。在大自然面前,螞蟻從來不會抱怨,它們把自己的行走與地面的崎嶇險阻天衣無縫地契合在一起。它們就是另一種形態的流水。不,它們比流水更適應地面,流水只能往低處走,但是螞蟻無處不到,隨一心一所一欲。

小時候,我們愛搞惡作劇,經常用土塊切斷螞蟻的隊列。但螞蟻是技藝高超的工程師,很快,它們就在土塊上架起一條新的軌道,接續了先前的線條。有時候,我們會揮舞着木棍四處亂打,打得它們丟盔棄甲,像逃難的人羣一樣漫山遍野四散奔逃。不過也用不了多久,它們又回到一條線,回到手挽手秩序井然的狀態。那塊土地是它們的家,我們永遠也別想改變。

到這個城市後,我就很少看到螞蟻了。我不知道是城市的螞蟻原本就很少,還是我沒有留意。我想兩個原因都存在吧。螞蟻在城市裏,怎麼可能像它在鄉下那樣自如生活,繁衍壯大呢?螞蟻爬上一面牆,螞蟻爬上的是一座幾十層的高樓,而不是一塊小土坷或者一片草葉。它們能輕輕鬆鬆攀越這高樓嗎?或許沒爬出多遠,就踩動一顆沙子跌落下來,或許半空中又被城市狂野的無厘頭的風颳得無影無蹤。不難想象,從城市高樓上掉下來的螞蟻,它們會是一種什麼樣的命運呢?它們可能掉進汽車輪子下,掉進清潔工人的掃帚下,掉進園林工人的噴一霧器下,掉進游泳池裏,掉進吹着熱騰騰的風的空調機外機裏。

就算它們歷盡艱辛,終於攀到高樓頂上,這對螞蟻來説又有什麼意義呢?高樓上有美味可口的食物嗎?有適合它們躲避風雨的地方做巢穴嗎?螞蟻爬上幾十層高樓,這在螞蟻的生活史上堪稱偉大的傳奇了吧,但是,因為行動的盲目和結果的無意義,所謂的傳奇最終只是一個無趣的笑話。螞蟻的生活線條在鄉村隨物賦形,在城市那些強硬的尖鋭的冰冷的事物面前,被無情切斷的線條,還能輕輕鬆鬆連接起來嗎?

妻忽然又驚叫一聲。妻又在屋角發現了一隊螞蟻。一隊!整整三隻!妻的表情有些抓狂,她面色驚恐,揪着自己的頭髮,跳來跳去。她慌里慌張跑進裏屋,抓過一瓶殺蟲劑,對着這三隻螞蟻一陣狂噴。我發現,妻在噴一出第一下的時候,原本輕快地跑來跑去的螞蟻,就蜷着身一子不動了。妻最後的幾下,藥霧形成的濕一漉一漉的水漬,只是把螞蟻的一屍一體緊緊地貼在牆上。不過妻仍然不放心,她對螞蟻可能存在的角落進行了一次全面的噴灑。一瞬間,整個屋子充滿了殺蟲劑尖鋭的悶鈍的嗆人氣味。我實在受不住了,推開門,衝到屋外。

我感到妻實在是太過敏一感了。也就三隻螞蟻嘛,三隻螞蟻能稱作一隊嗎?就算是一隊螞蟻,用得着這樣大動干戈嗎?在鄉下的時候,我不只一次看到過一隊一隊的螞蟻在我們家裏穿來穿去。它們從一根椅腿爬上去,從另一根椅腿溜下來。它們順着柱頭一直攀到房樑上。我們的房子擋住了它們的去路,它們只得把房樑當橋。它們還經常爬上我們的灶台,灶孔裏噼裏啪啦燃着柴火,鍋裏咕嚕咕嚕冒着蒸汽,但是螞蟻在灶台邊上自如有序地列隊行進着。它們絕不會掉進鍋裏,我從來沒有看見過"熱鍋上的螞蟻"那樣的焦慮和慌張。

鄉人也是不會輕易傷害螞蟻的。在鄉人的一生中,頂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修一座房子。但是這種用竹木造出的房子最容易發生火災,一旦起火,鄉人們半生的心血就可能毀於一旦。而火災總是防不勝防,隱患時隱時現,不可琢磨。這正和螞蟻的綿延不絕與神出鬼沒暗自相合。所以在鄉人們的意識中,螞蟻是有神性的。我聽過一個故事,有個道士給一個鄉人算命,説某天某時天火會來燒他的房子。鄉人嚇壞了,請道士破解。道士到鄉人家設壇作法,果然,便在那一刻,一陣狂風過去,一一團一斗笠大的天火旋轉着噼裏啪啦自天而降。道士念動咒語,揮舞着桃木劍,把大火引下來,用一口石碓罩在地上。道士臨走的時候告訴鄉人,千萬不要搬動石碓。十年後,鄉人想,再烈的火,都十年了,總該滅了吧。這石堆在院子裏礙手礙腳的,總要搬開才好。當他搬起石堆時發現,火果然沒了,石堆蓋着的地方,只有一堆白蟻。鄉人從灶孔裏夾出一些熱灰,想把白蟻燙死。沒想到,熱灰剛一澆上,一一團一大火便沖天而起,一瞬間,鄉人的房屋就濃煙滾滾。要想救火,已經來不及了。

肩膀被輕輕拍了一下。我轉過身,看到妻站在我身後,她的臉上寫滿不安。她小聲説,對不起啊,嚇壞你了!我心裏一下湧起一股熱一辣辣的感覺,我把妻緊緊擁在懷裏。妻就是這般善解人意!她不喜歡住底樓,但為了照顧我,買了底樓。明明嚇壞的是她,但看到我從屋裏衝出來,站在花園發呆,卻反過來安慰我。我知道,她愛我。

不用怕,就偶爾進來兩三隻螞蟻,不會有什麼危害的。我輕輕對妻説。

不,你沒有城市生活的經驗,你不知道。妻耐心給我解釋,螞蟻鑽進來,後果是很可怕的。它們會爬上茶几叮咬水果;會鑽進糖罐裏,把一整罐糖報廢;會溜到我們牀上,藏進被縫,晚上鑽出來,像跳蚤一樣咬我們,讓我們睡不安寧。螞蟻還會傳染很多疾病,讓我們防不勝防。如果我們有了孩子,螞蟻要是在孩子嬌一嫩的皮膚上咬兩口,這將多可怕!現在可能只有三兩隻,但它們要找到路,可能就怎麼也消滅不了了。你別小看螞蟻,它們今年留下的氣味,明年還可能聞到!

妻的話讓我忽然想到前不久看過的`卡爾維諾的《阿根廷螞蟻》,書裏描寫的蟻災的場面一下在我心裏復一活起來。我尤其心悸的是一隻螞蟻鑽進了主人公孩子的耳朵裏!作家只是説孩子不停地哭,哭,找不到原因。如果孩子能表述,那螞蟻在耳鼓上撓啊敲啊,在耳道上爬啊咬啊,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啊!是啊,我們馬上就會有孩子了,螞蟻要也鑽進我們孩子的耳朵裏,鼻孔裏,啊,多麼恐怖!

不過,我仍然感到不可能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我們身邊的是中國螞蟻,不是阿根廷螞蟻。我確實沒有太多城市生活的經驗,但是,我知道中國鄉下的螞蟻一直和我們都是相安無事的。中國現在正在開展着城市化進程,鄉下人一大量地成為城市居民,和鄉人共同生活了幾千年的螞蟻也必將進入城市。難道螞蟻一進城,它們的性情就會改變嗎?

不是螞蟻的性情改變,人的性情改變了,螞蟻不得不變啊!妻説,我們所謂工業化進程城市化進程對包括螞蟻在內的動物的傷害太大了,我們搶奪了它們的食物,破壞了它們的家園,殘害了它們的身體,我們把它們整個種族整個種族地滅絕。

是啊,所以我們該親善動物,友愛動物啊!我插嘴道。

妻搖搖頭,首先,我們不可能真心親善。我們反對虐兔,反對虐魚,但是我們能保證不吃兔不吃魚嗎?能保證不把魚啊兔啊關進動物園嗎?能保證讓它們自一由攝取大自然的饋贈嗎?保證不了,這就是假惺惺,在邏輯上都講不通。其次,我們想親善也親善不了,我們已經成了所有動物的天敵,那種仇恨積澱在動物們的集體潛意識裏,根深蒂固。不管我們怎麼親善,它們都不會買我們的賬了。它們會伺機報復我們,聚合整族的力量,和我們同歸於盡!你沒看到過那些報道嗎?蛤蟆成羣結隊湧進城來,橫穿大街。街上路上一片血肉模糊,而蛤蟆們還踩着同伴的一屍一體奮勇向前。還有燕子們鋪天蓋地飛過來,集體向城市高樓的玻璃幕牆上撞去,撞得一毛一血亂飛,梅花朵朵。一一夜之間,耗子佈滿了每家每户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有的人天亮醒來,竟然發現一隻腳不見了,只留下被耗子啃出的一節白骨。螞蟻,螞蟻成災的報道里是這樣寫的:螞蟻像海潮一樣捲過來,一瞬間天地一色青黑。螞蟻漫過,地上什麼也不剩,莊稼成了白地,房屋成了廢墟,牛羊成了一副副光骨架。

這也許是那些娛記們的八卦消息,我虛弱地説,也許是在別的地方,不是中國,不是中國螞蟻。

中國螞蟻怎麼樣?中國螞蟻沒受到傷害?恰恰相反!妻激動地説,中國這些年GDP的高速增長,在全世界是數一數二的;可是同時對動物們造成的殘害,在其它國家也是比不了的!我敢説,過不了多久,中國螞蟻就會給我們帶來巨大的恐慌,《阿根廷螞蟻》中的虛構就將在現實中看到!我們會害怕螞蟻的!有個詩人寫過:最後一隻螞蟻,它將要我們的命!

妻的一番滔滔宏論讓我一毛一骨竦然。這以後,我發現不知不覺中,我對螞蟻的感情也變了,一看到螞蟻,我也緊張不安,感覺身上發一癢。在鄉下時,螞蟻對我像親戚一樣,但是我進城了,和它們疏遠了這麼多年,親戚不走動了,它們還認得我嗎?我都有些後悔買底樓了。我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有螞蟻進來。我覺得必須找到一種有效的防範和捕殺螞蟻的方法。鄉下的時候,不想讓螞蟻上房,就在牆壁上用木炭畫一條線。螞蟻每次走到線的地方,就像踩到滾石,紛紛跌落下來。連續幾次,它就會轉彎,往另一個方向走了。《阿根廷螞蟻》中也寫過很多方法:有人撒毒粉,有人發明了各種捕殺螞蟻的裝置,比如誘使螞蟻爬到鐵絲的轉彎處,或豬鬃的末梢,下面是煤油,螞蟻受不住煤油氣味的刺激,就跌進去淹死了。還有人專門給螞蟻吃拌有避孕藥的糖漿,想通過工蟻把糖漿送給蟻王吃,使蟻王絕育。但是這些方法顯然都不好使。我不可能在城市小區牆壁上用木炭劃線,城管不答應,物管不答應,鄰居不答應。我也不可能使用那些裝置及喂避孕藥,這些滑稽可笑的辦法只能出現在文學作品裏,是作家的嘲弄和反諷,怎麼可能解決生活中的現實問題呢?

螞蟻!又有螞蟻!我發現我手腳有些顫一抖,我哆哆嗦嗦拿過一瓶殺蟲劑。是的,我的手裏只有殺蟲劑!高一壓殺蟲劑噴一出的藥粒轉瞬間便使得屋裏濃煙滾滾,霧氣蒸騰。我的頭腦有些發暈,我隱隱聽到有海潮一樣的呼嘯聲在不遠的地方尖鋭地響起來!難道中國螞蟻也已經組成龐大的隊伍向我們的城市湧進來了?我想衝到屋子看,但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軟一軟地跌倒在地板上。我有些糊塗,難道殺蟲劑就要把我給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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