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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我別無選擇散文

欄目: 散文 / 發佈於: / 人氣:9.72K

面對着一湖冰冷的冬水,我沒有選擇。

那時,我別無選擇散文

天剛亮,風起勁地颳着,將一種刺骨的冷從天邊帶來,直沁入人的心底。湖邊高大的桉樹上,有黃葉支持不住了,無奈地飄落下來,或停在堤岸上,或飄進湖水裏。看着堤上鋪着的樹葉,我後悔沒有將鐵釺帶來了。其實,後悔沒有帶來鐵釺那是為自己可以在岸上多待一會兒找的藉口。這會兒,我必須將褲腿兒高高地綰起,小心地下到水裏去。只有雙腿泡在水裏,才能就着岸邊那塊平整的石頭,洗淨背來的衣服。

要是在夏天,水再深也不是問題,泡在水裏應該是一種享受,可現在是冬天,水田邊上都結起了一層薄冰,經常都有同學提着用稻草拴起的冰塊到學校裏來玩兒。那時的冬季,似乎比現在寒冷得多。

清晨,母親的那聲歎息將我從夢中喚起時,外面總是蒙着一層薄薄的霧靄。天還很黑,遠處隱隱傳來公雞的啼聲。設在階沿上的風箱灶已經點燃了,隨着風箱有節奏的“吧嗒”聲,灶裏吐出了火苗,急切地期待着鐵鍋裏唱起深情的歌來。

冬季是難熬的。供應的煤太少,不能生燒煤球的爐子,只能用省煤的風箱灶。母親的手有嚴重的風濕,拉動風箱時,從並不密閉的箱體中竄出的風,刀子似地刺着她的手,如果沒有人換下她去拉風箱,等飯煮熟,她的手就僵得動不了了,非得用另外一隻手來將指頭一一分開才行。

兩個姐姐在學校駐讀,只在週六才回家。週日早上是她們補覺的時間。母親的那聲歎息,顯然不是針對她們,而是針對我的,自然只能由我來接着。於是,趕緊地從温暖的被窩裏鑽出來,穿好衣服接替起母親,拉起了風箱,也拉開了一天的忙碌。

風箱是廉價的,拉桿與箱門結合得不嚴,朝前拉時,總有一股風從裏面往外鑽,冰冷的風刺在手上,且總是吹着固定的部位,那滋味的確不好受。

將手朝外衣的袖子裏使勁縮着,躲避着那股邪風,風卻無孔不入。鍋裏的水還沒有開,手已經凍得冰冷。灶壘在室外,拉風箱的人就坐在門口,室外的冷氣毫不留情地打敞開的門中湧進來,坐不多久,渾身上下就冷透了。鍋裏開始冒熱氣了,母親將米下到鍋中。這個時候,需要大火的配合,於是,我的風箱也拉得更勤了。天色漸明,外面有鳥兒的鳴聲傳來,我餵養的那隻八哥已經掛在了外面的一棵桉樹上了,這會兒也從睡夢中醒來了,發出一陣悦耳的鳴聲。

今天,我還有一件大事要做,那就是將一背兜衣服背到蓮花池去洗。整個宿舍只有兩個水龍頭,且開放的時間只限於早中晚三次。水需要花錢去買,在家裏洗衣服就得用大量的水,這是不現實的。你得將衣服背到小河邊或那個叫蓮花池的人工湖邊去洗。

母親的手不能拉風箱,自然也不能用冷水洗衣服。一個星期才回來一次的姐姐們,都會換下穿了一週的衣服,這樣,全家人換下的各式衣服,就得裝滿一個竹子編的背兜。

女孩子並不適合在冬天裏泡在冷水中洗衣服。除了不能讓有心臟病的大姐去洗之外,也不能讓二姐去。因為生下她之後,母親就得了重病,一直沒有奶水。是奶奶用紅薯和小米粥將她餵養大的。在母親的心裏,一直都有一種虧欠了她的情結,她就是害一下懶也是可以原諒的。

來不及等着吃早飯,我得早點去,去晚了就找不到好洗的地方。將裏面的襯褲脱了下來,只穿着一條單褲。在蓮花池洗衣服,兩腿都得要泡在水裏,穿了襯褲不方便。在母親關切的目光注視下,我將背兜背了起來,一頭扎進了牛奶般的白霧中。

天冷得暢快,冰冷的風吹拂着臉頰,又從脖子處朝下行,與我爭奪着那點可憐的熱量。我家所在的大院地處郊區,從大院到蓮花池有近千米的距離。沒有路燈,小道只現出灰白的影子,四周的一切都在晨霧中朦朧着。

一路都有小鳥作伴,它們或在樹上啼着,或在路旁跳躍着尋找吃食。見我走近,有些不情願地飛上一段,又在前面等着我到來。

蓮花池是一個面積達很大的人工湖,雖説沒有蓮花,與名字不相符,但裏面卻養着許多的魚。每過一段時間,就會有漁場的人架着小船,帶着魚鷹出來,捕上一些,供應給特定的客户。有的時候,那些工人也帶着水獺出來捕魚,這就更吸引人的眼球了。如果捕魚時,恰好我在蓮池撿樹葉,就會站在岸上看一會兒,一飽眼福。可是這會兒天色還早,不會有人來捕魚的。就算是有人捕魚,也容不得我多看,我得要和那背兜髒衣物較勁。

天色尚早,我常去洗衣的那塊石頭靜靜地等候着,趕緊將背兜放下,把褲腿捲到大腿處,用手試了試水温,一咬牙,就慢慢地踩了下去,直到站在了水深處那塊長方形的石頭為止,然後又是另一條腿來重複這個動作。

一種刺痛從水下傳了上來,沿着赤裸的雙腿迅速地掠過全身,臉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扭曲,身體立即用肌肉收縮的方式來對抗這種意外的寒冷,顫抖在所難免。雙腿的感覺最明顯,那是一種深入了骨髓裏的冷痛。

既然躲不過冰水的侵襲,就只有儘快適應它。我知道,只要挺過最初的二十來分鐘,那種刺骨的感覺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就是一種濕熱的體驗。這種情況可以持續兩個小時左右。到那時,我的衣服也可以洗完了。於是,趕緊動手,將衣服先在水裏搓洗一遍,就在石頭上打起了肥皂來。

那時,在蓮花池洗衣服的人很多,但一早就去的洗卻很少。我經常會遇上一個個子不高的阿姨。今天我剛下到水裏,又見她來了。朝着她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了。或許是那時的我太過瘦小,引起了她的惻隱之心,洗着洗着,她就問我道:“你家裏就沒有其他人了麼?”

“有呀,一大家子呢。”

“那你是老大?”

“不是,老三。”

“那就不對了。為啥大的不來洗呢?”

“大的是兩個姐姐。”

“那就更不對了。怎麼姐姐不洗讓弟弟來呢?”

“大姐有病呀,心臟病。”

“哦,難道二姐也有病?”

我無言以對,只能笑笑,專心洗起衣服來。

那阿姨卻還在我身邊嘮叨着,訴説着她的不幸:一兒一女一個比一個懶,沒有人來幫一下她。但接下來卻又説:“我才捨不得讓他們來這裏泡冷水呢。嫩骨頭嫩肉的,要泡出病來。”

我只是洗着,聽着。

當太陽升起來,把金箭般的陽光灑在我的身上時,我終於完成了這周的必修課,接下來,該去完成另外一項工作,那就是尋找發火的樹葉。從家裏走之前,我就看了看放在灶後的那個包裝箱,裏面的桉樹葉已經不多了。

聽人説,泡在冰水中是會落下風濕病根兒的。但我別無選擇。既然無法讓母親去承擔這種工作,也不想和駐校的姐姐們計較,就只有自己承擔起來。這也是我,一個小男子漢的責任。

不幸的是,這種説法在幾十年後居然成了現實。當疼痛成了一種常態,成了一種習慣時,我總是會想起童年和少年時代所發生的事情。它時時提醒着我,那個時候一個簡單的洗衣,都是那麼的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