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站首頁 文學常識 簡歷 公文文書 文學名著 實用文 人生哲理 作文 熱點話題作文
當前位置:文萃咖 > 文學鑑賞 > 散文

憶舊經典散文

欄目: 散文 / 發佈於: / 人氣:5.24K

早上,媳婦跟我説:“咱家的房頂漏了,去看看吧。”我有點茫然。聽了她後面的話,才知道是我們前幾年在唐山市區新買的房子出現了狀況,租住的小兩口想讓媳婦去解決一下。這所房子自打07年買來,名義上我是主人,可是我沒有住過。去過幾次也是為了收房租,自前年開始,媳婦和那小兩口約好以後轉賬,從此連登門討要租金的麻煩都省掉了,我更不知道我的最新的“家”變成什麼樣子。

憶舊經典散文

思想裏,“家”的範疇歸屬於我和母親、父親在一起時的“大家”。一些黑白和彩色留影讓我試着回憶起那些過去的事情,並且記住它們,在腦子裏鐫下那些或好或壞,或悲傷或歡喜的往日。

聽母親説,我最早的家在百年老礦西北角,那時的衚衕名稱有幾分文書氣——同德裏,同仁裏……記憶中的家是黑白的,黑色的衚衕,黑色的大門,還有黑白照片。破碎的記憶拼出來也是模糊的,模糊裏有幾宗事情反倒很清晰:母親用一塊點心哄我入睡,姐姐和我搶糖紙,和一圈小孩子去看另一衚衕口的老爺爺砸開廢電池拋出去後黑色粉末四濺等等。

有一天,一個鄰居家裏很熱鬧,我偷偷地溜進去,瞅見一幫大人扳着一個瘋女人,另一個穿大褂的一針下去,那個女人不吭一聲的躺下。我飛快跑到家跟母親説起。母親告訴我,那個女人被迷了,大仙兒在給她治病。過後,在衚衕口看到那個女人,覺得她一點也不瘋,幾分若有若無的親切掛在她臉上。

記憶中我家門楣上有一張蛛網,一隻碩大的、黑色的蜘蛛漂在網上。我翹着腳讓父親抱我去看,父親答應,而我盯着那隻蜘蛛看了很久。還有額頭的疤是自己三歲時一搖三擺撲倒在門檻,頭撞在水缸茬上留的記號,這件事親人一遍遍講給我,我卻是一點兒不記得。四歲時的大地震,於我,沒有多少印象,悲情都是大人的感覺,我只知道我的家一夜之間沒了,同時和家一起走了的還有親生父親和姐姐。

77年到79年我們一家開始住鄉村小院的兩年,那時時光,除了一點兒對父親拳頭的恐懼,心中更多的是小孩子本性裏的快樂和新奇。

我們一家五口住在一個碩大的院子角落裏——一間小房子,外加一個小院子。我依稀記得一進門是地炕爐,屋地靠牆邊,擺着兩個木箱,炕上也擺着兩個木箱。那時,我和二弟喜歡爬上擺炕上的箱子,平躺在上面,鼻子離屋頂很近。母親擔心我們睡覺不老實掉下來,所以,躺在箱子上的事情都是在母親不在的時候才會發生。這間小小的院落,父親、母親和我們兄弟三個一起過了兩年,父親説,兩年裏鄉親從沒收過我們一分錢房租,打心裏感謝他們,鄉親們則説,認識父親很值得。我家搬走以後每年秋收,鄉親們都會帶一些農產品去我家看看父親。父親受不得好,直到現在,父親在春節都買點兒東西去看看老房東爺爺。

那個年代,那個大大的院子裏,同宗的人長幼有序的住在一起;一到晚飯的時候,幾家屋子飄出飯味,你可以走進任何一間房坐下吃一頓飯,不用擔心被拒絕。靠着我家小院牆有幾根大圓木,風吹日曬,房東爺爺説要把木頭的勁兒都放淨,蓋得房子才長久。院子西南角有一個柴棚,裏面堆放着麥秸,我和幾個孩子躺在麥秸垛,柴棚頂漏光,陽光灑下來,照得身子和心裏一樣斑斑落落。秋天和大我幾歲的房東叔叔走很遠的路扒草,他背一個荊條筐,手裏拿着鐵絲編的筢子。扒完草,我們會在廢棄的磚窯停一會兒,或者鑽進窯口坐在裏面看天,或者爬上窯頂向着窯裏喊,歇夠了,兩個人再一前一後回家。有一次,我上山時在前面跑得急了,腳下一滑滾下山,房東叔叔在下面及時擋住了我,免了我一場大災。

印象裏,村東頭靠石榴河岸有一口大棺材,大頭朝北。風吹雨淋後,棺材不龜裂。棺材旁一條小路斜着向下通到石榴河邊,我經常在河邊抓蝌蚪,抓小蝦。秋天的時候,翻開河岸邊的石頭,有秋蟲跳開,還有些比蜈蚣纖細的多腳蟲子飛快地爬走。那些多腳蟲子被老鄉們稱作“錢串子”,不會被鄉親踩死,鄉親們説,看到錢串子,沒有窮日子。

説到窮,那時每家都差不多,細糧很少,母親用高粱米熬粥,,高粱米粥暗紅色,米粒扎口,湯比米味道好。一天傍晚,母親用鐵鍋烙了餡餅炒一盤青菜,把高粱米粥擺在小平桌邊等父親回家。我想先吃一個油燦燦的餡餅,不由自主伸出手。母親打下我的手説,得等父親回來。母親給我舀了一勺高粱米粥,我先喝了湯,等湯沒有了,才捏着鼻子吃下米粒。

我小時候最喜歡的遊戲,也和農村生活相關:把幾個小板凳用細繩套起來一字排開,再和小平桌結在一起,我盤在平桌上用竹竿栓一根皮條,像趕車人一樣,揮舞皮條呼喝。這個遊戲很簡單,也很讓我很高興。

記着小時候,拿着蘋果遠遠看見父親爬在高高的電線杆上工作,我站在電線杆底下向父親叫,吃我的蘋果。父親不耐煩,吼我快回家,我的心一下冰涼,抹着眼淚一溜煙地跑回家。小時候,喜歡靠在院牆邊圓木上眯起眼睛對着天空,讓陽光刺透眼瞼,眼前變得一片通紅,然後逐漸變成紫黑;太陽的灼點停在中央,再睜開眼睛時,一簾陽光傾在臉上、眼上。喜歡看電焊燒出的銀光,回到家,眼睛灼痛,等過幾天好了一些,又不由自主盯着銀光中像太陽一樣的亮點不放。鄉村裏有一些用來儲藏紅薯的地窖,不用的時候鄉親們用一些門板蓋在窖口,防備小孩子掉下去,而我確實掉下去過一次。不記得當時和誰一起走在路上,我一眼看見蓋在窖口的木板,興興地在上面蹦啊蹦,木板折了,我落了下去。有人找來正在和叔叔喝酒的父親,是叔叔把我抱上來,我毫髮無傷,父親虛驚一場。父親説我從小就楞,現在想想,這個楞是不是傻的意思呢?

79年,我們搬進工房。尖尖的瓦房,低矮的院牆,滿院子的野草和破落的門窗讓我感覺這不是一個好地方。父親和母親則高興地看着房子,現在我知道,他們和我想的不一樣。父親找單位的木工重新換了門窗,每天下班從班上拿兩塊耐火磚,時間不長就攢夠了蓋下房的物料。我不曉得這樣做是否損公肥私,當時倒覺得父親好聰明。蓋房子那天,父親叫來一起工作的工友,從早忙到晚,兩間磚木結構的小房子就這樣在正房對面聳起。過了些日子,下房和正房過道被父親用方方的水泥板鋪滿,方方的水泥板被我們當成拍“四角”的陣地,誰的四角出界而對方的留在方磚裏,誰就輸。父親在西牆邊壘砌煤倉,可以儲存一冬的煤炭。煤倉頂也沒有閒置,五六隻棗紅色的雞圈在大籠子裏,每天都有幾顆蛋被母親拾起來貼補家用。雞籠裏一隻雄赳赳的公雞讓我不敢接近。每次母親撿雞蛋的時候,總讓父親用木棍抵住公雞,不然的話,被公雞啄一下,很疼。兩年後父親宰了公雞送給爺爺,自那以後我家再也聽不見清早報曉的雞鳴。

一年春節,父親買了一捆二踢腳,我從臘月放到正月十五。年三十時,我在院子裏燃放,一顆二踢腳點燃後突然倒下來,一下在院子裏炸開,我的耳朵嗡嗡地響了一天,不敢跟父親説起,第二天還心有餘悸。三十晚上,和我一般大的孩子都提着紙燈籠滿街跑。一不小心燈籠裏的蠟燭就會燒了蒙在外面的紙,燒了燈籠的孩子看着別人瘋跑,他只好跟在後面。有一年,三十晚上我和小夥伴悄悄爬上北面的山,在半山腰看南面的夜空中閃爍的焰火,我們兩個相互説着話,時間不久,又害怕山上有鬼,急忙下山,回家暖和去了。

兩間房子我們住了七八年,隨着我們兄弟三人慢慢長大,越來越擁擠,父親和母親商量和別人交換把兩間變成三間。不就有人找上門來,兩家一起去單位改了手續,於是,我們又要搬家。

和我們交換的那家房子和我家一條衚衕,我們是最西邊,他們是最東邊。他們的房子很寒酸,院子裏只有簡陋的半幅棚子,另一半種着一棵櫻桃樹,火紅的櫻桃樹上有蟲。

討厭這些,以為父親和母親會聽我們的意見,我開始在父母準備搬家的時候在他們耳邊説搬家的壞處——太靠邊,東邊的人壞,怕三弟被欺負等等。但他們忙着整理新房子不理我們。搬家那天,和母親相好的阿姨送幾包火柴和鋁鍋説是添宅,讓我家越來越旺。

父親又開始每天拿兩塊耐火磚,接着在工廠尋找合適的樹,用來作房檁蓋三間新下房。母親則嘮叨他不該跟和我們換房子的少要錢,父親説,多點兒少點兒無所謂,不佔別人的便宜。三間房蓋起來,東屋可以住人,西屋當廚房。東屋的小火炕很好燒,只要讓爐火燃起來,總把爐蓋燒得通紅。這間小屋也當過我侍候媳婦和很小的女兒的窩。現在還留着一張女兒剛週歲的照片--她坐在小炕上,手裏拿一個大蘋果,嘴裏的幾顆乳牙用勁在上面啃。

父親因為不喜歡櫻桃,把它砍掉換種了柿樹。

後來,單位給平房安了暖氣,把自來水接進每家每户,雖然定點給水,不過比起別處的平房,我心中生出一些優越。

每當夏天大雨,衚衕東邊沿着兵營大牆瀉下的山水形成一條湍急的小溪,夾帶着北山的紅泥一直淌到最南邊的溝裏。雨停後小溪慢慢平緩,水也開始變清澈。從家裏走出來踩在水中,用腳擋一個稜,水分成兩股轉下去,腳邊遺留一點紅色,等我回到家裏輕輕抹去紅泥,一星紅染了腳趾縫,不容易撫掉。

圍在工房邊上的大牆像一個銅鐲子圈住我們,從春到秋,大牆爬滿藤蔓。我家往北,還殘着兩個門垛,就像銅鐲子上的兩個圓頭,兩個門垛上裝大門的橛子鏽跡很多,兩扇大門一直沒按上去。看着用來封閉而遺留的垛子,我不禁想,如果兩扇門安好,能擋得住我年少的心嗎?沿着山一路向上,可以直達山頂的鐵塔,不過,鐵塔已經沒有了,我的心也和消失的鐵塔一樣——空空的。母親和父親在我上學時於門垛外老早開了一片荒地,後來因為疏於打理,轉讓給別人。大前年,父母親又懷念舊年時光在菜園中的勞作,重新找到一塊滿是垃圾石子的荒地,兩個人用鐵鍬一遍遍地翻除石子垃圾,把大石頭擺在周邊,形成一個小小的方形界線,小小的菜園又成了形狀。每當秋收時,父親催促母親給我們打電話,告訴我們菜已經熟了,他們吃不完,等我們去採。

母親都在陰曆二月雙日子做醬,冬天積酸菜,還雜用蘿蔔和蘿蔔纓做料菜。我媳婦愛吃酸醬瓜子(把蘿蔔煮透,放在醬裏,酸酸的軟軟的),就味道來説,它們都酸酸的,是我的家的味道——有一些酸、略微帶點兒苦,比一輩子甜甜美美多點兒作料,多點兒回憶。

我以為,只有接得地氣的老家,才有我能感到的鄉土味。今年過節父親説,明年就要平改,我沿着父親説的地點看了一下,那個地方也依着山,我打心裏希望分給我家的樓房別離父母心中的舊憶太遠。最好可以有一塊可以他們操心費力的小菜園。而我和女兒,依然可以在搬家以後那些秋天,去小菜園採些熟透了的西紅柿、辣椒,和不曾掉落的青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