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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陽光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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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十月,回了一趟故鄉。

老屋陽光散文

説是金秋,其實前幾天已經立冬。立了冬的天,夜得早。在快到鎮上的站點下車,是五點半,暮色就開始籠罩了。揹着包走在通往村裏的水泥公路上,媽媽打來電話,問我到了哪裏。她和父親栽油菜已經收工,在準備晚飯。

公路上只有我一人行走,偶爾飛也似的駛過一輛摩托。路左邊的山上是樹,右邊的山下也是樹,樹葉都帶着濃濃的秋色。此時的山野,是安靜的,清涼的。曾經幾乎就要絕跡的麻雀,因為人口的大量外流和樹林的重新茂密獲得了生存的轉機,一羣羣,細脆地鳴叫着,從灌木叢這邊飛往那邊。在一段路的兩旁,野菊花迎着落日的餘暉熱烈地開着,温暖耀眼的黃,比金子的色澤還要純粹和潔淨。

第二天,吃過早飯,父親出工了,母親在家裏只管忙她的,我自個在屋裏有事無事地呆着,間或和母親説幾句話。

突然,我注意到了陽光。

那時我正站在堂屋喝水。因為堂屋外搭建了偏檐,屋裏有點暗。我打量着地上靠邊堆放的一大堆紅薯,留意到一大片陽光正打在上面,那麼明亮,温暖,與屋裏的昏暗和微冷恰成鮮明對比,也似乎有意提醒我,這些還帶着泥、鄉下孩子般淳樸的紅薯,與父親有着怎樣的關係。我抬起頭,陽光是從樓口射下來的,再往上,是安裝的玻璃亮瓦,洶湧的陽光正是穿過玻璃亮瓦而來。我往屋裏到處看了看,發現堂屋進門不遠的地上也有簸箕大的一團陽光,一樣地明亮,温暖,旁邊傍着屋壁還有一團,恰好打在蓋着打米機的帆布上,陽光隨帆布的褶皺而明暗,像我當年畫過的靜物,既有印象派的光線,又有塞尚的體積。我的目光回到地面。泥土的地面,隨着歲月的推移,已顯得凹凸不平,這種凹凸,是細小的凹凸,密密麻麻一片,如月球的表面。母親有時進門踩着門檻下的小土包,就會笑着説,屋裏長了千年包,財運很快就會到。這兩處的陽光分別是通過偏檐的門洞再經過堂屋門和檐下的入口與堂屋的窗口進來的。

在左邊的廂房,無遮攔的陽光直接穿過木格窗進入房內,投射在臨窗擺放的一架縫紉機上和打了木地板的地樓板上,以及木牀的外側。縫紉機上放着一牀牡丹紅印花毛毯,靠近窗格的一邊已與陽光一樣是一片白,裏面往下垂掛的部分,陽光隨毛毯的褶皺和向背而自呈明暗,那紅色在陽光映照下分外入眼。那是一種傳統的紅,朱門宅院和普通農家都喜愛的紅。帶了格子的陽光圖案印在地板上,四周是暈開的逐漸淡去的光。牀是老木牀,寬闊的面枋下襯和腳枋兩側都走了魚嘴紋,上面的紅漆已見擦痕和斑駁。牀上鋪着藍花格牀單,疊着粉紅和淺綠兩牀被子,放着紅色繡花毛巾搭蓋的枕頭。上面掛着綴花白色紗線帳子,帳子的一角和牀的外側被陽光照着,為陽光所照的帳子即成為耀眼的一片雪白,牀沿的擦痕和裉色也愈見清晰。這間廂房曾是妹妹和侄女住的,如今她們嫁的嫁人了,長的長大了,都去了外面,有了另一種生活,但她們的影子還在房中。

站在屋裏,看着陽光照進這已經十分陳舊的屋子,在一種明與暗,暖與冷強烈對比的情境裏,我內心驀地湧起一種震動和感動。我從包裏取出相機,一一拍下剛才留意的畫面,也拍了陽光輝映下貼着毛主席畫像的神龕及貼着年畫掛着物什的屋壁等屋內情形。此時母親坐在堂屋外面偏檐的門洞邊,縫補着什麼,裝針線和布塊的簞籮放在身旁。門洞外面,是石頭和水泥磚矮牆圍着的水泥院壩,院壩裏用兩張曬簟曬着還未入倉的穀子。時當十點多鐘,天氣晴朗,燦爛的陽光明晃晃地照着粒粒飽滿的穀子,照着母親和她的簞籮,同時也給她和簞籮帶來濃重的暗面。這個鏡頭太難碰上了。我忙拿起相機,悄悄地,連拍了幾張。隨後來到院壩,對面矮牆上盆栽的菊花和雞冠花正開得酣暢,一個金黃,一個紫紅。拍下它們,我又拍了院壩外日影斑駁的石頭巷,和攀着絲瓜藤蔓的竹籬笆,然後回到屋裏,轉到右廂房的灶屋。如同左廂房的情形,充沛的陽光也從右廂房的窗格照進來,對土灶和土灶後面大板凳上的器物及插在屋壁上的畲刀、鐮刀等製造着它們的明亮和暗影。我看到,那壁上還有父親用粉筆寫着的“包穀正興1號”等字樣,那是比結繩記事進步得多而含意卻一致的一種農人行為。拍了幾個鏡頭,我就來到了樓上。除了玻璃亮瓦,陽光還從檐下、屋子兩頭及凡是能進來的地方執着地照射進來。樓上的一頭是穀倉,倉門上還貼着我幾年前寫的“五穀豐登”,只是如堂屋的對聯一樣,都褪色了。其它各處堆放着各式東西,風車,犁耙,籮筐,凳椅,木頭,木板,王桶,打穀桶,篩灰籃等等,都落了或薄或厚的灰塵,好些東西都已經很有年代了。

實際上,這座老屋並非我家的祖業。我也並非出生在這個村子,它是我的祖籍地。雙親早逝的祖父在這裏生活到三十多歲後,去了距這十多里路而屬於另一個縣的一個村子入贅。一九九五年,我們搬回來時,我已經二十多歲了。我們先是借已離開村子的人家的舊屋住,換了兩次住處,才舉債買下這座屋子。那是二零零零年,當時我已離開薪資微薄的村小學,開始外出漂泊,這一漂泊,就是十年。十年間,我幾乎只有春節才回來,與家人團聚,體會家的感覺。一大家人聚齊時,熱熱鬧鬧的,孩子們玩耍,年輕人幫父母做做家務,在院壩裏曬曬太陽,打打羽毛球,屋子裏洋溢着快樂、温暖、祥和與安然、自足,都捨不得再次別離。

這座老屋的前主人一家早幾年就遷到鎮上去了,據説,他們祖上是做小生意的,賣糖果小吃什麼的,至今,樓上都還可以看到一種為做那個生意特編的`小竹籃,已經成了黑色,滿是煙垢了。

這時,父親挖了一挑紅薯回來了。雖然我們做兒女的再三勸阻,父親和母親今年還是種了不少地,而且豐收了。所以穀子還在曬,紅薯還得慢慢挖。母親告訴我,父親畢竟上年紀了,今年挖紅薯只能用小點的籮筐了,大籮筐挑不動了。我感到慚愧,既勸他們不住,又生就一副不是做農活的身子,且長年在外,幫不上他們什麼,回家一次他們也不讓我去做這些。就這樣,看着他們的頭髮一年比一年白。

父親放下擔子,去鍋裏拿了個還熱着的餈粑,坐在堂屋門口半明半暗的地方,一邊吃着餈粑,一邊時不時瞧着母親那兒。過了一會,又挑起籮筐出去了。約模五分鐘樣子,來了兩個年老的婦女,坐下來與母親説話。

我在樓上久久地站着,看雪亮的陽光靜靜地照着這老屋,間或悄悄換一個地方。這是一座除了外牆全為木結構的老屋,久經煙醺風吹,總體色調是黑色加深褐,氛圍則有歲月所賦予的厚重,深沉和清冷,而陽光卻那麼強烈,明亮和温暖。它們在這裏相遇,亮的地方耀眼地白,黑的地方越襯出黑,過渡和暈染的,多是一種深夜裏火光映照的色調,如用油畫顏料所表現的古戰士的銅盔和鎧甲般響亮而凝重。

感動,再次襲遍了我全身。

在我看來,老屋,不僅僅是先人庇身過的建築物,它分明還留下了先人的體温和氣息,那些快樂,那些悲傷,那些已不為人知的遭遇……想到這裏,我就不由憶起另一個村莊的老屋。那是祖父靠做長工和短工的收入建起來的。其中的一間,做過我的書齋,被我改裝的窗户,是用一塊兩頭帶叉的窄木板從下往上撐起的,頗有些古典風味。一早,我起牀後,就取去窗户的插梢,用木板叉住窗扇一邊的鐵釘,往上一掀,下面一頭支在窗沿上,晨光就嘩地瀉進書齋來,接着是陽光……而如今,聽母親説,那房子的壁板和樓板已蕩然無存,屋瓦也滿是破洞了,只剩下一個支架立在蔓草叢中,顯然是離宋人趙拚的“久雨藏書蠧”都望塵莫及而唯餘“風高老屋斜”了。我不禁黯然神傷,幾次想託話讓還在那邊住的堂弟給它拍張照片,留存予我,而幾個堂弟也都四處漂泊,沒個回家的定準,回家時也未必有相機,於是至今未能如願。回想今天所住的老屋,雖非祖上所留,對我卻一樣具有不同一般的意義。十年了,它雖老舊,但早已成為我心中家和温暖的象徵,並將永遠如此,就像那執着的陽光,沒有什麼能阻擋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