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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歲月深處的愛與恨散文

欄目: 散文 / 發佈於: / 人氣:1.15W

前段時間回家,幫老媽掃院子,老媽在旁邊笑吟吟地看着我,突然門口過去一個女人,頭髮亂蓬蓬的,像枯草在風裏呻吟,一種獨特而常見的形象:左手六,右手七,左腿挎筐,右腳踢,口眼歪斜,走路栽栽愣愣,身影似曾相識,又實在想不起來。於是問老媽,老媽説,“那不是你三嬸嗎?”“三嬸?”我眉毛畫成了問號,“得腦血栓了,這輩子,咋這命啊,唉……”老媽搖搖頭,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我像觸電一般,一下子傻了,許久,猛地扔下掃掃,一陣風追了出去。

留在歲月深處的愛與恨散文

我抓住她的手,她看着我,眼裏閃過一絲驚喜,顫顫巍巍想説什麼,嘎巴嘎巴嘴,一句話也沒説出來,眼淚唰的一下就流了下來,一絲絲悲涼湧上心頭,我的眼淚也不由自主了,一時間我們兩“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我的思緒,不自覺地打着趔趄,陷進了回憶的沼澤地。人生不過是一場喧囂的夢幻,人世無常,命運起伏難料,那些關於愛與恨的故事悄然在風裏飄散,留下的只是無限的悵惘和歎息。

三嬸是我的表嬸,三叔是我姨奶的兒子,姓羅,至今我也不知道他的大名,村裏人都叫他“羅錛兒髏”,我一直想不通大家為什麼這樣叫他,因為在我的記憶裏,他小頭窄臉的,錛兒髏也沒看出有多大。三叔性格開朗,愛説愛笑愛鬧,説話嘁擦咔擦,嘎嘣多脆,聲音洪亮,笑聲爽朗,整天嘻嘻笑哈哈,抖抖擻擻,舞舞喳喳,大家都説他沒正型,但他確實是村裏的開心果。轉眼間長大成人,該定媳婦了。姨夫爺有病早逝,姨奶寡婦居家拉扯四個兒子,生活的困頓可想而知,但是再窮,也不能眼看着兒子打光棍啊。姨奶求爺爺告奶奶,把七大姑八大姨都找來,寧可砸鍋賣鐵也要給三叔説上一個媳婦。親戚們把胸脯拍得山響:“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你就把心放肚子裏。”真別説,皇天不負苦心人,在親戚們的幫助下,三叔興高采烈地娶回了三嬸。

三嬸不漂亮,個子不高,微胖,四方臉膛,黝黑黝黑的,厚嘴脣,一笑牙牀一覽無遺,小眼睛,肉眼泡兒。但十里八村出了名的能幹,又會過日子。俗話説,醜妻近地家中寶,果不其然,結婚一年,生了一個兒子,那模樣活脱脱從三叔臉上扒下來的,三叔樂得直蹦高,一家人和和美美,恩恩愛愛。那時候早已包產到户,三嬸勤儉持家,按理説,小日子應該紅紅火火,蒸蒸日上了,可是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老天往往難隨人願。

三叔哪都好,唯一樣:嗜酒如命。剛結婚時,有些收斂,日子長了,原形畢露,不僅如此,還變本加厲,喝醉了回家不分青紅皂白就開作妖,摔東西,打三嬸,經常把三嬸打得鼻青臉腫,三嬸一次次離家出走,三叔一次次賠禮求饒,吵吵鬧鬧了幾年,三叔還是老樣子不思悔改,身體也不太好,日子過得沒有起色,三嬸恨鐵不成鋼,忍無可忍,一狠心拋下他們父子,淨身出户。三叔三番五次求人去接,可這次三嬸橫下心來不跟他過了。

離婚後的三叔不但沒有吸取教訓,愈發的借酒澆愁,可哪知道“舉杯消愁愁更愁”,喝多了,鼻涕一把淚一把地哭,嚇得孩子躲在牆角哆哆嗦嗦,大氣也不敢出,大人之間的愛恨糾葛裏,受傷的永遠是孩子,每當他撕心裂肺地喊媽媽時,姨奶的心,一片片都被扯碎了,片片滴着血,除了抹眼淚,還能怎麼樣?三叔不喝酒時,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温順得像一隻小綿羊,可是喝了酒就像狼一樣六親不認,是非不分,姨奶氣得直罵;“上樑不正下樑歪,跟你那個死爹,二樣不差,我這是到了幾輩子黴,養了你這個孽障。”可罵也罵了,打也打了,怎麼也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血濃於水,打斷骨頭連着筋呢,日子總得過下去,孩子還小,能拉把一把就拉把一把吧,是誰説兒子是前世的債主,今生來討債的。

鄉下有句老話,越瘸越加棍點。三叔日子過得捉襟見肘,家不像家,業不像業的不説,因為長期酗酒,得了一場重病,這一病無疑雪上加霜,還差點要了他的命,從鬼門關走了一圈的三叔被告知不能再酗酒了,經此一劫,三叔指天發誓要痛改前非,浪子回頭,想再去接回三嬸,可是三嬸早已遠嫁。三叔悔不當初,決心洗心革面,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他農忙時種地,農閒時打打零工,孩子一點點長大了,姨奶也老了,腰都直不起來了,精瘦精瘦,孩子也沒人管,像匹野馬,整天外面瘋,學習也不好,三叔也不在意,“念不好正常,死腦瓜骨,隨根。”就這樣,孩子可秧長到十六七,就出去自己覓食了。

那一年,我回孃家,想吃豬血,當時三叔在屠宰點給人殺豬,爸爸跟他一説,他二話沒説就答應了,沒過一會,他就端着一盆新鮮的豬血給我送來了,放下豬血,坐在炕沿邊和我聊了一會,聊到孩子打工掙錢了,他就興奮了,眉飛色舞,手舞足蹈。我的心竟微微的疼,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不養兒不知父母恩。天下只有不是的兒女,沒有不是的爹孃,對於孩子,他有無數的虧欠,有無盡的愛,對自己呢,也許只有恨吧。

三叔的日子過得不好,三嬸的日子也不好過。那一年,我和老公倒騰化肥下鄉賣,在一個叫新發的村子裏,遇到一個女人,攔住我們的車要買化肥,我聽着聲音耳熟,定睛一看是三嬸,沒想到“他鄉遇故知”,三嬸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三嬸”,“豔傑”,我們幾乎異口同聲地喊了出來,大致的介紹了自己的狀況,老公和她回家送化肥,因為村路泥濘,車進不去,老公只能幫她扛進去,留下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在我身邊,她眼睛忽閃忽閃的,小臉圓圓的,一點也不像她媽媽。我問她,“你爸爸呢?”她突然就哭了,哭得很大聲,“我爸死了,”……我恍然大悟,前段時間傳的沸沸揚揚的那個人原來是她爸爸。聽説懷疑她爸偷了人家大鵝,被派出所抓了起來,可能……,氣火攻心,犯了什麼病,一命嗚呼了。小丫頭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我不忍心再問下去了。

後來官司打了好久,得了點賠償,娘兩孤苦伶仃,讓人心生同情。轉眼年關將近,我在街裏賣水果,再一次與三嬸不期而遇。她眼睛紅紅的,女兒眼睛也紅紅的,她説剛從鄉里回來,在那鬧了一陣,鄉里給她一袋面,一袋大米,一桶油,還有三百塊錢,她把東西和孩子留在我這,去打三輪車。小女孩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裏,有點害羞,白白胖胖,問一句答一句,給她水果,她不要,給她糖,她也不要,我裝了一些葡萄乾和糖偷偷地放在了三嬸的袋子裏,小丫頭望着我,笑了,笑得讓人心疼,往事歷歷在目,所有的一切都已回不去了,不管將來發生什麼,對於她們娘倆,也只能茫然地走下去。歲月不堪回首,愛過,恨過,可是又能如何?命運像一條無形的絲線牽引着你,一步步走向平坦或是泥沼,愛或是恨可能都是一種負擔,壓在她們身上,寸步難行,卻又不得不面對。

此後便沒有了三嬸的消息,我打聽很多人,只説嫁到遠處了,幾年以後,三叔的兒子也娶了媳婦,在外地買了房,三叔老了,但精神還不錯,依舊沒心沒肺、樂樂呵呵的,遠嫁的三嬸並沒有過上好日子,命運又一次和她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那個老男人又吝嗇又古怪,對她們娘倆很刻薄也很粗暴,三嬸帶着孩子憤然回了老家。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三嬸已經青春不在。知道三嬸的情況,村裏人自告奮勇,當起了和事老,苦口婆心,輪番轟炸,再一次撮合他們走到了一起。知道三嬸要回來,三叔樂瘋了,一如當年娶親是的興奮和喜悦。那時弟弟開出租,三叔坐着弟弟的車把她們娘倆接了回來,美得直冒鼻涕泡。我知道他一定是想有生之年,“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可是事與願違,歷經坎坷的三嬸始終不能原諒三叔,雖然答應回來了,也只不過是給娘倆尋一落腳之地,他們各睡各的,各吃各的,可即使這樣,三叔也心滿意足,好歹是個家啊。他相信只要他對她好,就算她鐵石心腸,也會被捂熱的。

那時三叔年紀大,不能殺豬了,就給人搬搬水果,青菜啥的,每天晚上回來,都偷偷的給三嬸揣回兩個水果,有好吃的`自己捨不得吃也給她們娘兩留着。可三嬸恨他,絲毫不為所動。如果不是這個男人,自己的一生怎會如此曲折?如此心酸和不堪?也許真的是前輩子的冤家,三叔沒來得及讓三嬸回心轉意,又一次病倒,這一次,終是迴天無力,帶着萬分的不捨和遺恨,撒手人寰,歸於塵土。沒有人看見三嬸是否會流淚,沒人知道她是悲傷還是痛快。人死如燈滅,也許所有的愛恨都化成了一縷輕煙,前世今生不在,來生來世的宿命裏但願不會再有交集。

三叔去世沒幾年,三嬸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十七歲的女兒正讀高中,成績非常好,為了照顧她,不得不含淚輟學了。大學的夢碎了,接受這麼一個破敗不堪的家,讓她稚嫩的肩膀如何承受?這個苦命的孩子跟隨她命運多舛的媽媽風雨飄搖,吃盡了苦頭,人世間的辛酸磨難讓她過早成熟,堅強,她敏感的心會觸動,會悸動,會感動,會回憶嗎?會忽然想到一些虛無縹緲的東西,比如生命,死亡,恐懼,夢想,公主的童話,王子的城堡嗎?也許她來不及去想,上一代的愛與恨於她也不重要了。人生苦短如白駒過隙,愛也好,恨也罷,都會消散,從中提煉一顆頑強的心,在苦難裏掙扎出一條路,勇敢前行。

思緒慢慢遊移回來的時候,三嬸已走遠,看她搖搖晃晃的背影,依然固執,生命沒有什麼是不能承受的,也許歷盡千帆,所有的愛恨都已放下,留在了歲月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