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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村莊的散文

欄目: 散文 / 發佈於: / 人氣:1.08W

走進村莊的散文

忘了這個春天的雨水究竟是從哪一日開始的,只是記得最近天空和心頭一直陰霾不堪。這一日,天空終於逐漸轉晴,望着久違的陽光和遠處山巒上空漂浮着的那幾朵雲彩,我忍不住又開始計劃着一場“遊蕩”。

我所説的“遊蕩”,是指獨自去小城附近一些毫不熟悉的村莊裏,漫無目的地四處閒逛、拍照、看屋檐、摘野花,或是坐在碧綠的田梗上安安靜靜地發發呆。雖然一路走去,更多的只是聽聽鳥鳴,看看田野,聞聞花香,但也覺得那便是美好的,是我內心深處所期待與喜歡的。不知為何,這些年來,在春天裏,我的內心總是會滋生出一些放縱與逃離的慾望,雖然那些放縱與逃離,或許只是和一個村莊、一條河流、一座小橋、一口水井、一片田野、一頭黃牛、一株嫩芽,或是一朵落花有關。然而卻總是反反覆覆,令我欲罷不能。

午後的時間裏,我以尋醫問病的理由,不管不顧地給了自己半天的假期。對於這個別人看似有些牽強的理由,我卻絲毫不覺得臉紅。因為對於“生病”而言,有的人病的是身體,而有的人卻是心。我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麼了?整整一個春天裏,我都陷入一種莫名其妙的彷徨不安與茫然失措中,疲憊不堪、煩悶不已。

在很多個燈影迷離的深夜裏,一杯冒着騰騰熱氣的牛奶,和幾個放置在牀頭的蘋果所散發出來的芳香已經再也無法使我安然入睡了,甚至有時連文字也是越寫越覺得力不從心。我只知道,自己的內心需要一種放縱與救贖,而那一切,來自村莊、來自田野,來自於我的童年時代那6年鄉村生活的記憶,來自於我那再也回不到過去模樣的故鄉。

這一次,我沿着和不久前去過的“麻布橋”相反的方向前行。認真想想,我每次抵達和逗留的地方,似乎都是和小橋流水有關,而這一次,也不例外。我之所以要走進這個地方,完全是因為我曾在上個週末回孃家的途中透過車窗看到過一座小橋,還有就是,小橋對面的村莊裏那幾株散落在山腰上的果樹的花兒,熱鬧擁擠,開得正豔。

行至橋頭,我停了下來,我想看清橋欄上是否刻有這座橋的名字,可惜的是,橋頭的護欄損壞了兩根,我從橋頭走到橋尾,竟沒有看到有任何的文字。不過,這並不影響我內心冉冉泛起的歡喜。過了橋,有兩個泥濘的小路各自向兩個方向延伸。抬眼望去,右手方向的那條小路旁的田野上,有七、八個農民,在彎腰弓背地勞作,另一條路,一邊挨着被燒燬了的山林,另一邊緊靠着橋下那條几十米寬的河流,河堤旁,有着一叢一叢茂密的竹林,與竹林穿插着的,還有一些高大的不知名的植株剛剛抽出了新芽。整條小路上,舊年裏那些枯黃的葉子落了一地。

我忍不住往那條幽深的落葉堆積的小路走去,行至200多米,轉角處,那座被燒燬了的山林下面,幾棟破舊的土坯房,突兀般映入了我的眼簾。這樣的房屋,是贛南鄉村裏最為常見的房屋。一溜烏黑的瓦背,黃泥巴土牆,鵝卵石小路,如果是四合小院,便是主屋兩層,有廳堂、卧室,對面再建一排低矮的瓦房,有廚房、浴室、雜物間,甚至是豬圈、雞圈。院子裏面,支幾根細長的竹竿,天晴時用來晾曬衣物,再在牆角處種幾株葡萄、桂花、鐵樹、月季,或是夜來香。可惜的是,這以上的種種,都是我童年記憶中的村莊,如今,因為青壯年的外出務工,因為改造與搬遷,因為鄉村的城鎮化,我所描繪的種種,已經敗落頹廢、已經泛上陳黃了。

在一扇破舊的木門前,我望着貼在土牆兩側的那幅顏色還有些鮮豔的對聯出了神。“恭賀新春迎好運,出入平安遇貴人”。自從去年冬天喜歡上了書法,我便總是不會輕易放過任何一個可以認真去觀摩一幅書法作品的機會。就在我還來不及猜想房屋裏的主人究竟是何許人時,那扇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位滿頭銀髮的老人推門而出,看見我,一臉的詫異與欣喜。我連忙笑着跟他打招呼,他對我的到來很是好奇,當聽到我説,只是來走走看看時,他連忙熱情萬分地把我讓進屋。

那是一個怎麼簡陋而又寂寥的家呀!幾間牆壁斑駁的土坯房看似搖搖欲墜,廳堂內,一台破舊的黑白電視、一個繡跡斑斑的電飯煲便是最為貴重的家用電器。破舊不堪的四方桌上,擺着吃剩的午餐(一碟豆腐乾、一碟豆豉、一碟辣椒醬)。老人説,這個村子叫“老屋村”,他今年76歲了,獨自一人守着這棟老房子,耕種了幾分地,種了兩畦青菜,偶爾會坐着班車去城裏買些肉回來改善一下伙食。有三個兒子,大兒子一家住在河對面的新房子裏,二兒子七年前外出不知所蹤,三兒三十好幾了常年在外務工尚還單身。三個女兒都出嫁了,只有逢年過節才會來看望他。老伴四年前得了肝癌,丟下他走了……在一個陌生人面前,老人毫無隱瞞地訴説着關於他的一切。一慣口齒伶俐的我,面對他哽咽着的聲音,和那不時用手背擦拭着的渾濁的眼淚,竟一時無言以對。

説過一些話之後,他起身在屋角找到一個塑料袋,解開緊捆着的袋口,從裏面拿出幾塊燙皮(一種贛南農家小吃),硬塞到我手上。我猜想,除了維持生計的口糧外,這或許是老人僅有的食物了。我連忙擺着手拒絕,老人卻懇求般地要我嚐嚐。在這樣的盛情面前,我再也無法拒絕,於是挑了一塊最小的,還沒來得及放到嘴邊,心裏卻不由地難過起來了。唉,我怎麼就突然想起了我的外公?我那同樣年邁的,善良的,孤獨的,摔斷了一條腿的外公。我忽然想起車上還放着前一日帶兒子出門時忘記了的那個零食袋,於是連忙走到屋外拿了出來,裏面只有兩瓶牛奶、幾塊麪包,和一些巧克力糖。我把袋子給了老人,東西太少,雖羞於拿出手,可是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再做些什麼。

不足一個小時的交談中,老人説得最多的一句話是:好苦啊!是的,對於一個孤苦伶仃的老人來説,歲月給予他的,不僅僅是物質上的匱乏,還有精神上的孤獨與悽苦。我無法想象一個70多歲的老人,守着這幾間破爛不堪的老房子,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過的究竟是一種怎樣的生活。但是,那一刻,面對他那愁苦的臉龐,和不時盈滿眼眶的熱淚,屋外那繞着竹林呼嘯而過的風聲,在我聽來,竟是那麼地像他話語中無法抑制的哽咽。一聲又一聲,迴旋、纏繞,經久不息。

從老人家出來,我坐在河邊的田埂上發了許久的呆。日光依舊明亮,這塵世裏的一切,似乎都是新的,又似乎都是舊的。

春風從遠方來,一縷一縷地,吹疼了我的眼睛。

告別那個村莊和老人兩天了,兩天以來,我的心情一直很沉重。我無法言説清楚這樣的沉重究竟是緣自於什麼?是緣自於對這個孤苦的老人的同情與憐憫,是緣自於對這個逐漸老齡化的社會的思索,還是為那無法預知的將來的擔憂。

我也説不清楚,究竟是什麼在召喚着我,讓我在這些時日以來,反反覆覆地回想起那個叫“麻布”的村莊。是因那遍地金黃的油菜花、小橋下涓涓的流水、樹枝上殷紅的桃花、田野裏目光温柔的老牛、散發着清香的泥土、滿臉羞澀靦腆的孩子,還是因為那一縷一縷打動人心的春風?

春風裏,我又按捺不住地開始“遊蕩”。

出門前,兒子問我:“媽媽,這一次我們要去哪裏?”

我不假思索地對他説:“就去‘麻布村’吧。”

二十多分鐘後,當我們行至橋頭時,看到半個月前那株開得正豔的桃花已經凋謝了,枝上剛剛冒出來的桃葉泛着鮮明的嫩綠,有幾隻蜜蜂不知疲憊地在枯萎了的花朵叢中忙碌。小橋下的河水漲高了許多,淹沒了曾經裸露在河底那幾塊突兀着的石頭,“嘩嘩啦啦”的流水聲迴盪縈繞在耳邊,河堤旁的那幾株老樹冒出了許多新芽。河面在這個午後,是如此遼闊。我站在橋邊安安靜靜地看了一會兒河水,七歲的兒子望着那升騰翻滾的浪花,牽着我的手嘟嚷着説:“媽媽,河裏什麼也沒有啊,你在看什麼?”是啊,河裏除了那無以計數的白花花的浪花,除了堤岸旁滋生着的水草,還有些什麼呢?也許,讓我駐足停留的,只是那滔滔的水聲。我忽然想起來了,那流水的聲音,和兒時在外婆家小住時的那些夜晚,躺在那棟臨河的屋子裏所聽到的,竟然是一模一樣的。不得不説,有些場景,總是會在不經意的時候,悄悄地抵達,讓陷入似曾相識的場景裏的那個人,一不小心,便忍不住發了呆、傷了神、落了淚……

七年的時光裏,我總是在心底裏偷偷呼喚和咀嚼“外婆”這個字眼。可是那反反覆覆的呼喚和滿心苦澀的咀嚼,給予我的,除了懷念,還是懷念,除了歎息,還是歎息。

舊時情緒此時心,花不見,人空老。

如果回憶只是徒增傷感的話,那麼,那些温暖與感恩,不去言説也罷。

一直以來,我最喜歡用“色彩斑斕”這個詞彙去形容春天,可不是麼?在一望無際的田野裏,一切都是生機盎然着的。柳樹開出了潔白的柳絮,豌豆開出了紫紅色的花朵,胡蘿蔔搖曳着碧綠的葉子,油菜花還在層層疊疊地怒放,艾草、車前草、蒲公英和芥菜在不斷抽出嫩綠的新芽。我俯下身去,教兒子辨認胡蘿蔔、葱蒜、芥菜、還有油菜花凋謝之後剛剛結出來的菜籽。雖然,還有很多的植物我也叫不出它們的名字,但是,那個時候,天空是那麼澄透,大地是那麼遼闊,兒子的眼神是那麼明淨無邪,楊柳的枝條在春風裏是那麼温柔地飄啊飄。我的心,是那麼的沉醉和寧靜。這些時日以來所壓在心頭的迷茫與不安,疼痛與不快,都紛紛就此轉身。

衣上若有風,塵世皆寧靜。

這是多麼多麼的好!

抵達時,清風正好。這是一個依山傍水的小村莊,人口不過數百,一座低矮的山林腳下,稀稀疏疏地散落着一些房屋,破爛的土坯老房與新建的水泥新房相互交錯。穿過一條蜿蜒的小徑,便是碧綠的田野,田野的盡頭,有一條彎彎的小河,也許是春季雨水氾濫的原因,此時的河水比半個月前我們來時漲高了許多。河的對岸,是一個遊樂場,叫“水上樂園”,去年春天曾到過一次,那次在河面上划着小舟時,所看到的那片開得正豔的油菜花,便是這個村莊裏的。

面對這芬芳的田野,我忍不住一次又一次按下了相機的.快門,紫色的豌豆花、金黃的油菜花、碧綠的艾葉、新翻的泥土、水渠裏游來游去的蝌蚪,還有不知名的植株的須莖與葉子,在我的鏡頭前,在我的眼睛裏,在我的心裏,都是那麼那麼的美。就在我牽着兒子的小手心情愉悦地準備返程時,遠遠看見一位老婦步履蹣跚地從遠處的田埂上走了過來,她頭上裹着頭巾(客家人稱之為藍巾帕的一種頭飾),肩上扛了一把鋤頭,鋤頭炳上掛着一個竹籃,背上揹着一頂斗笠,走到離我們大致三十米開外的田裏停了下來,然後彎着腰在地裏拔着什麼。

坦白地説,這次的“遊蕩”,我只是想拋開塵世裏的那些紛擾,安安靜靜地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聽聽風聲、聞聞花香,至於其他,因為深知無力去改變什麼,只能徒增傷感與煩惱,所以不太願意去了解、去探究。可是這個老人的出現,卻讓我不得不改變之前的初衷。走近她之後,只一眼,便讓我的心不由地疼痛起來。那是一張怎樣飽經滄桑的臉龐呀!整張臉上,皺紋遍佈,兩眼混濁,給人一種説不清道不盡的愁苦與悲悽。她看到我們走過她身旁,艱難地直起身子來打量着我,問:“你是誰家的姑娘?”我停下腳步告訴她説:“大娘,我不是這裏誰家的姑娘,是帶孩子來這兒來玩的。”她看了一眼和我手牽着手的兒子,説:“多可愛的孩子!”強烈的好奇心讓我忍不住繼續追問她,年高几何、家住何處、是否獨居……

老人直了直那無法挺直的身軀,伸出兩根枯瘦的手指説,她只差一歲便八十了,老伴因病去世九年,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在城裏買了一套房子,每個月給她一些糧食,除了給她自己吃,還得每日幫他餵養一羣雞鴨。小兒子在她住的老房子旁邊做了一棟新房子,還未裝修,分文不給。一個女兒,嫁在另一個鄉鎮,離異後已經再婚,一年當中只有過年時才會來看望她一次……

我看到老人的手背上有一個新紮的針眼,便問她是怎麼回事,老人説,剛剛打了兩瓶吊針,人老了,身體不好,時常頭暈,去年冬天還在家裏摔了一跤,當時村裏的醫生都不敢給她醫治了,在家躺了好幾個月,好不容易才撿回一條命來。我問她,為什麼小兒子不肯奉養?她一邊四處張望一邊壓低聲音對我説,姑娘,我跟你説了你可不要再告訴別人。在我的再三保證下,她終於開口説出來實情。她説,共產黨好啊,村裏上了六十歲的老人每個月都有五十五元的補助,因為這本存摺沒有交給小兒子留在了自已的手上,所以小兒子時常找機會罵她,不肯給她一分錢。還説,幸好有這本存摺,平日裏看病才有點錢。我問她,飯菜怎麼辦?她説,大兒子給她買了一個小電飯煲煮飯,菜就是自己在地裏種,一年到頭吃青菜,只有過年時,大兒子才會把她接過去一起吃個飯,也只有那時,才可以吃到肉。説到這裏,她忍不住用手背抹了抹眼角流下的淚,歎了一口氣,説:“好苦啊!”

這句話,讓我的心一顫,不由地想,這樣的話語,怎麼會如此耳熟呢?

我忽然想起來了,上週去那個叫“老屋”的村莊裏時,那位76歲的老大爺滿臉悽苦、反反覆覆説過的,不就是這麼一句話麼?

我瞬時無語了,那些同情、憐憫、難過與憂傷,紛紛湧了上來,擠滿了我整個心房。

我説,大娘,能不能帶我去家裏看看呢?

對於我的唐突造訪,老大娘卻表現出十分的熱情,她馬上收好鋤頭在前面帶路,我欲上前幫她扛起鋤頭回家,她卻不肯。我只得幫她拎着那頂有些破舊的斗笠,走走停停地跟在了她的身後。

穿過一條百米來長的小徑,走過幾户大門緊閉的人家,老大娘在一扇破舊的木門前停了下來,她指了指裏面,説,“這就是我家。”打開大門,只看見一些木材散亂地堆積在狹小的院子裏,院子的左邊蓋了一間低矮的平房,正對面是一間光線陰暗的廳堂,廳堂裏,擺着一張四方桌子,兩條長凳,一個木櫃,木櫃上有一個小小的電飯煲,牆上貼了一張灰塵遍佈的年畫。除了那個電飯煲之外,屋內所有的物什,幾乎都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或者更久遠的年代裏農村所常見的,都可以用“破舊不堪”一詞來形容。老人帶領我從廳堂正對着的另一個小門往裏走,我看到那扇門的左邊,是一個用網圍着的空地,十多隻半大的公雞在裏面小憩、追逐、覓食。門的正對面是一間泥濘不堪的廚房,裏面有一個灶頭、一堆柴火、兩隻塑料桶,一張杉木長條木凳上擺放一些零零碎碎的生活用品。門口的屋檐下,有一根竹竿,上面晾曬着老大娘破舊的衣物。

我低頭對一言不發跟在我身後的兒子説,“看啊,這位老婆婆多可憐,我們把包裏的好吃的都送給她好不好?”兒子滿臉同情地説,“嗯,好的。”邊説邊拉開我斜挎在身上的包,然後把包裏的糖果和牛奶全部拿了出來,擺在老人面前的那張矮凳子上。老人滿臉感激地擺着手説,“這怎麼好呢?這都是要留給孩子吃的呀!”在我的堅持下,老人滿心歡喜地收下了那些東西。然後轉身進了廳堂的另一間小屋,從裏面拿出來一個灰白色塑料袋子,雙手哆嗦着解開繫着袋口的那根繩子,然後從裏面抓了幾把花生裝在另一個紅色小塑料袋裏,塞到我手上,説讓我們帶回家裏去。我連忙迭聲拒絕,然後牽着兒子走出了她的家門。

老人拄着枴杖跟在我們身後,一遍又一遍地説:“下次還要再來啊,下次還要再來啊。”

我逃也似地離開,不敢再回頭去看夕陽下老人那落寞的身影。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是否還有勇氣會再回去,但是老人的那句話,直到今日,在我用指尖敲下這些文字的時候,仍一直在我的耳邊、在我的心裏,反反覆覆,纏繞,回放。

我只是想知道,將來,當我們老了,我們是否也會如此,老無所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