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了。可我還呆立在春雨裏。
五月的清晨。啞鈴沒舉幾下。額頭濕了。再舉汗涔涔了。分明捋着仲春尾巴。還想哪天去長島公園看鬱金香呢。來不及了嗎？
一個午後。我立窗前。觀波光粼粼的苕溪河。一側耳。第一聲蟬叫就那麼劃破了温熱的寧靜。夏。顧自扯着荷葉裙裾。多情地冉冉而來。晚飯後。小區外遛彎。淡淡的荷香不知從何飄來。讓人想起荷風送香氣。竹露滴清響。
夜裏倚牀亂翻書。那看不見摸不着卻聽得真切的蛙鳴。成羣地從野外、路邊。或遠或近。不疾不徐一聲聲傳入耳鼓。温馨而可人。鄉村的夏。日月樹間照。蟬鳴耳邊流。那裏。蟬是駐夏的歌手。草根出身。集天地之靈氣。吸日月之精華。本色唱腔。天籟之音。美得噎人。
只是黃瓜拌桃子、烏麻糰子吃過沒幾日。氣温一下竄到三十度以上。深巷裏踅來的老人。搖着蒲扇一身寬鬆。超市裏開了空調。辦完事走進辦公室的小夥子對着空調猛吹。夏。用百米衝刺的勁頭。闖入人們的生活。
夏季五彩繽紛。最令人豔羨的是大街上一羣羣少女少男。他們不怕熱的勁兒、青春的腳步、開懷的笑。如同天空飄過的七彩雲霓。少女、少夫人定給夏熱烈的擁抱：瞧她們身上的吊帶、迷你。波西米亞長裙。短到沒法再短的短裙。一律趁着夏。展現自己優美的曲線。網上、商場令人眩目的夏裝。迷亂你的雙眼。你簡直不知道哪種顏色最適合你。這也是春、秋、冬三季沒有的多彩。
最讓人享受夏之美味的當屬夏風和夏雨。走在夏日的風裏。那感覺爽極。剛剛還大汗淋漓。可迎面的風兒慢慢收幹你的毛孔。別錯過這好時節。快進屋淘出一本書。只要你喜歡。倚棵樹。拿把椅。翻開書。一會兒主人公的命運就抓住了你。或者一席席富有哲理的健談。竟如夏日的百合綠豆湯撫慰着你心底的困惑不安；要是邏輯推理的書。只要定心。鑽入字裏行間。不知不覺內心被清涼佔據。悶熱已逃之夭夭。這也是其他季節沒有的享受。
夏雨的美。會盪滌所有的污泥。衣服濕透又何妨？
不過夏季。讓人難以忘懷的還是白蘭花。初夏的街頭小巷。我老用鼻子嗅。想尋找白蘭花。只要一聞到白蘭花的香味。哪怕三兩朵也足以讓人心情大好。今年。家裏的白蘭花樹沒伺候好。葉子蔫黃。一片片掉落。後搶救無效。本已有三兩個花苞。巴巴等她綻放笑顏。一個清晨。冷不防。它花瓣一片片地灑落。香消玉殞。令人心碎。不知誰家種了白蘭花。而且開得多又好。令人詫異的是：人家怎知道我喜歡白蘭花。於是那十來天。日日有舞友將七八朵甚至更多的白蘭花。妥帖包好拿到舞廳給我。理由是：種花為的就是犒勞愛花人。我輕輕開啟層層包裹着的濕紙巾：七八朵花一律乳白。既大又沒開挺。花瓣羞澀地靜靜地收攏、含着。濃郁的清香撲鼻、醉人。讓人心發顫：我深深感謝夏的美。生活的好。人心的善。
如果寒冬少不了冰雪。那伴隨着夏同步而來的既有花香。也有人人撓頭的蚊子。誰都避不開。夜半睡得正香卻被蚊子咬醒的體會誰沒有？古今一樣。據説古人孟郊有回被蚊子咬醒後很是感慨。希望天下人都有蚊帳。&ldqu;五月中夜息。飢蚊尚營營 ……願為天下幮。一使夜景清。&rdqu;《蚊》。幮。就是類似櫥櫃形狀的帳子。
詩人袁稹被貶之前。據説住的對方還不錯。有紗窗。可被貶南方之後就不行了。晚上坐在門口涼快涼快。活動一下胳膊腿兒。順便還打算想想風月之事。結果先被蚊子飽咬了一頓-----&ldqu;夜來稍清宴。放體階前呼。未飽風月思。已為蚊蚋圖辛酸之餘。還不忘幽默一下。真好玩。有關蚊子的詩。大概還是唐代詩人楊鸞的《即事》最有趣：&ldqu;白日蒼蠅滿飯盤。夜間蚊子又成團。每到夜深人靜後。定來頭上咬楊鸞。
我一向不喜歡夏季。但夏天考驗一個人的毅力。因為悶熱。會無端滋生煩躁不安。意志薄弱的人。會不假思索、及其爽快將夏天讓位給無聊、懶散、遊蕩和倦怠；只有意志堅強的'人。才分外珍惜夏天。因為珍惜夏天的分分秒秒。也就延長了你的生命。
夏季高温。去年猶甚。我和先生摩托車去市郊上拉丁課那些個下午。日日四十度以上。開始懼怕。繼而無奈。最後出招。出門時一條毛巾打濕。從頭左邊橫過搭到右邊。到目的地。毛巾早幹了。下次再去照舊。臨了人竟沒中暑。熬過這一段。我們16次課結束。孩子們也順利通過晉級考試。秋風起。黃葉落。回顧那一段。我為之輕鬆莞爾。酷暑的每一刻。我都沒有虛度。起初以為熬不過去的磨鍊。會使人成熟、幹練。會使你百倍地堅強。而這並不是時間老人的恩賜。
是的。夏意味着給你熱烈的擁抱抑或饋贈你磨難和坎坷。不知為什麼。至今還留在記憶裏的往事。每每和蒸籠般的夏不可分：小學為戴紅領巾比人晚。簌簌落淚；高二為還沒入團暗暗啜泣；中年為要不要帶職進修本科自考糾結不已。自考試場正是炎夏。我汗濕試卷。面對古漢語試題。我臨時性大腦一片空白；花甲後。歲月都潛進發絲了。還為啥啥組織沒批。瞬間傷感……但是夏季燠熱的考驗下。我慶幸匪夷所思的承受中。自己還屬於強者。知天命後五十又二。我硬是一手撐着滾燙的酷暑。一手拿到中文本科自考證書（百分之六十的概率）。繼而破格評為高講；在虛名浮利的掙扎面前。孫犁和許多大家的純粹精神給我智慧的啟迪。因之微笑、抬頭、挺胸。繼續我平寧淡泊。仍與文字熱戀的人生。
人生征程中的夏往往過於短促。三十才眨眼。已屆不惑。未及搖首。夏天已成甜蜜的回憶。但如火如茶的歲月中那些觸手可及的美好和青澀。怎能叫人輕易忘懷。即使夾雜着隱忍的難言、惆悵。也將在人兩鬢如霜時。勾起不盡的牽掛。喚起人百般依戀。有時。我寧願迷失在曾經的美好之中。那樣對現實的刺痛或許將不再敏感。
每一個季節就是人生一個台階。縱然有挫折。有煩惱。有心靈創傷。有徘徊不定。只要心有所屬終不虛度。即令壯志未酬。遺恨成霜。也足以問心無愧。
我不喜歡夏天。可還是要説。我感謝夏天。夏的苦澀艱辛使我百倍熱愛人生。馮驥才説得好苦。原是生活中的蜜。&rdqu;人生是一條單行道。只有一路攜着愛行走。才能把短暫的生命拉長。
也許。最終我的額頭會刻上皺紋。但我可以做到。不讓夏風吹出的皺紋刻在心上。我心中的春色將永不改變。
文萃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