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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詩歌的錯覺藝術

欄目: 李白 / 發佈於: / 人氣:2.42W

導語:唐代詩人李白的詩歌大都具有豪放瑰麗的意境,筆者認為李白詩歌之所以能呈現此種意境在很大程度上歸因於其天才的錯覺感受力及再現力。

李白詩歌的錯覺藝術

 1 李白詩歌中的錯覺意象賞析

從科學的角度來説,錯覺是指不符合事物客觀情況的錯誤知覺,妨礙人們對事物的正確把握,但就文學創作而言,錯覺卻是作者基於一定的心理基礎對客觀事物獨特的審美把握。因此,文學作品中所呈現的錯覺意象既不是作者刻意歪曲的客觀事實,也不是作者在審視對象事物時無意產生的疏漏,而是有意識地利用錯覺的感性特徵來創造某種獨特的審美意境和情趣。

李白詩歌中的錯覺意象豐富多彩,為清晰品味李白詩歌的錯覺藝術,筆者將李白詩歌中的審美錯覺從“主體錯覺與客體錯覺”、“直接描寫與間接描寫”及“從常態到錯覺與從錯覺到常態”三個角度進行類型劃分。

1.1 主體錯覺與客體錯覺

李白詩歌中的審美錯覺幾乎都是自我感覺的呈現。李白在其著名的代表作《望廬山瀑布》中雲:“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此詩每句都表現了錯覺意象。首句中的“香爐”並非紫煙升騰的真香爐,而是指瀑布從高處飛馳而下、飛濺而起的水花經太陽光折射之後顯得絢麗非凡,讓人不禁產生一座香爐紫煙升騰的錯覺。詩人隨即藉助“掛”字在糾正第一個錯覺的同時又再現對廬山瀑布的第二個錯覺。近看瀑布動感十足,遠觀卻容易讓人產生靜止不動的感覺。李白是站在遠處“遙看”,自然產生瀑布“掛”在山前的視錯覺。詩人從遠處移至瀑布腳下,翹首仰視,只見水帶急速跌落,響聲震耳欲聾,恍惚間覺得瀑布應該有三千尺那麼高吧,對廬山瀑布的長度產生了錯覺。既然廬山瀑布那麼高,再加上陽光照射下水花是那麼的耀眼奪目,作者禁不住懷疑天上的銀河從九天的高空落到地球上來了。在這首詩裏,“詩仙”極盡想象之能事,通過四個奇異的錯覺意象將廬山瀑布色彩瑰麗、氣勢磅礴的壯景悉數托出。

在 “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中,詩人藉助錯覺再現營造出奇麗詭譎的意境,再一次將其非凡的想象力展露無遺。夜宿山寺的詩人抬頭看寺院的高樓,樓高極了,感覺隨時都有倒塌之險。“危”字既形容樓高,又展露“心憂”。登上高樓,與天那麼接近,彷彿一伸手就能攬星摘月,一説話就會傳到仙人處。心憂樓塌、攬星摘月、言語聲傳到仙人處是三個錯覺意象,極言寺院高樓之高。“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説的是,送別的人站在岸上,只見孤舟揚帆,漸漸遠離,好似消失於碧空的盡頭,那浩浩蕩蕩的江水,也好似流向蒼遠的天際。事實上,孤帆遠去,是不會沒於碧空的,江水奔湧也不會流至天際的,這是詩人的視錯覺。這兩種視錯覺源於詩人對孟浩然不捨離別的心情。

李白的詩歌中少有對他人錯覺的描寫,如“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在這裏,我們看見一位華髮如雪的老人對着明鏡顧影自憐,悲歎人生短促,近百年的悲歡離合在感歎瞬間交叉、重疊、滲透,壓縮成為以朝始以暮終的短短一天。作者用如花妙筆細描出老人在時間感知上的錯覺,這是客體錯覺。

1.2 直接再現與間接再現

從形式上看,李白的錯覺意象大致可分為兩類:直接的錯覺再現和間接的錯覺再現。所謂直接的錯覺再現,指詩中不借助語詞的提示,直接描繪出錯覺意象的本來面目。在“天門中斷楚江開,碧水東流至此回。兩岸青山相對出,孤帆一片日邊來”中,詩人通過對三個錯覺意象的直接描繪表現出天門山的壯美景色。該詩起句寫出了浩蕩東流的楚江衝破天門、奔騰而去的壯闊氣勢,給人一種奇異的錯覺聯想,即楚江將原本就是一體的天門山撞開,使其一分為二,才得以奪門而出,一瀉千里。詩人乘着船順流而下,兩岸青山彷彿列隊相向而出,只見一葉孤舟似從日出的地方溯江而來。詩人給我們展現的是一幅楚江江流洶湧湍急的動人畫面,給人以強烈的視覺衝擊力。詩中除“楚江開” 是詩人的視錯覺之外,“相對出”和“日邊來”也都是視錯覺。詩人順着楚江急速而下,與兩岸青山間距離快速轉換,從而出現兩岸青山彷彿列隊相向的錯覺,而駛入眼簾的孤舟也不可能來自日邊,是由人類目視距離的侷限性產生的視錯覺。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通過直接再現黃河從天而降的視錯覺和近百年的時光濃縮為短短一天的心理錯覺發出時光易逝、人生短暫的慨歎。

間接的錯覺再現則是指藉助某些語詞來點明錯覺產生時的心理狀態。《靜夜思》雲:“牀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此詩的前兩句呈現出一種月圓之夜獨有的視錯覺。月圓人不圓,思鄉之情鬱結於心。夜深人靜,寒意透骨,月光鋪瀉一地,詩人從夢中甦醒,恍惚中錯把月光當白霜。當詩人定睛細看時,才知道這不是秋霜而是月色。一個“疑”字,強調了月色同霜色的相似程度令人難以分辨,難免會引起人的審美錯覺,竟把月色當成秋霜。這一錯覺的妙處就在於,秋霜的“冷”與詩人因為遠離親人而產生的孤獨感同構,當思鄉的主題通過後兩句點出來之後愈顯思鄉之情的深重。又如“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又疑瑤台鏡,飛在青雲端”、“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遙看漢水鴨頭綠,恰似葡萄初醱醅”(中,“呼作”、“又疑”、“疑”、“恰似”成為詩中所呈現的錯覺意象的提示語,讓我們對錯覺主體在生髮錯覺時的行為表現和心理狀態進行了比較直觀的把握。

1.3 從常態到錯覺與從錯覺到常態

李白有些詩句的錯覺再現是從常態到錯覺,有些詩句的錯覺再現則是從錯覺到常態。“白髮三千丈,緣愁似個長。不知明鏡裏,何處得秋霜”中,第一、四兩句分別再現了“白髮飛長能長到三千尺那麼長”和“鏡子裏閃現一片秋天的白霜”兩個錯覺,第二、三兩句點明產生錯覺的原因為一個“愁”字。“白髮三千丈”到“緣愁似個長”是從錯覺描寫過渡到常態描寫,“不知明鏡裏”到“何處得秋霜”是從常態描寫過渡到錯覺描寫。詩人愁腸百結,感覺白髮飛長、似乎能長到三千尺那麼長,攬鏡自照,瞥見鏡子裏閃現一片白色的秋霜。詩人是在顧影自憐,哪來的秋霜?這其實是詩人恍惚間的一種視錯覺,當他從錯覺中清醒後,才清晰地看到了原來是自己斑白的頭髮。這一錯覺映射出詩人壯志未酬身先老、悲傷蹉歎的心理狀態。   2 錯覺表現中反常規的語言運用

如果我們從語言運用方面對這些錯覺再現進行考察,就會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這些錯覺的再現與語詞的錯配有着某種內在的聯繫。錯配,也稱之為超常嵌合,是指語詞超常規的搭配運用。在李白詩歌的錯覺再現中,我們往往可以看到一些語詞被不合常規地組合在一起,雖然看起來不符合規範,但細細玩味卻能獲得一種生動奇妙的審美愉悦。從某種意義上説,李白詩中的眾多審美錯覺的'再現正是藉助語詞錯配這一表達方式來實現的,以下試作例析。

2.1 主謂錯配

主謂錯配意即主語與謂語搭配不合常規,如“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中的“瀑”和“掛”。“掛”這一行為的主體是衣服、布這類固態的物體,而瀑布是液態的水,如何掛?從這個角度看,雖然“掛”字與瀑布搭配不符合事物原貌,卻極形象地呈現出詩人“瀑布掛山前”的視錯覺。再如,“兩岸青山相對出,孤帆一片日邊來”中的“山”和“出”。山原本是靜止的,用“出”來寫山也屬錯配,然而不以此種錯配難摹“兩岸青山彷彿列隊相向”的錯覺。

2.2 述賓錯配

述賓錯配即述語與賓語搭配不合常規,如“霜落荊門江樹空,布帆無恙掛秋風”中的“掛”和“秋風”、“暮從碧山下,山月隨人歸”中的“隨”和“人”之間不合常規的搭配。詩人乘船東下,萬里秋風將船帆張得十分飽滿,流動的秋風與飄揚的布帆幻化為牆上的釘子與懸掛的物件,一個“掛”字道破這一神思。人走月也走,詩人正是通過“月”和“隨”(主謂)、“隨”和“人”(述賓)兩組句子結構錯配呈現這一錯覺。

2.3 定中錯配

定中錯配即修飾語與中心語搭配不合常規,如:“半壁見海日,空中聞天雞”中“海”與“日”、“天”與“雞”,“皎如飛鏡臨丹闕,綠煙滅盡清輝發”中的“飛”與 “鏡”。這三組是定語與中心語的非常規組合,每一組都只借兩個字“搭出”一個錯覺意向,言簡意深,韻味深遠。前例中的第一對組合呈現出“日升於海”的壯景,第二對組合描繪出“天姥山接天”的高度,而後例用一個“飛”字將月光的動感與皎潔展露無遺。

明代文學家袁宏道認為,優秀的詩文創作“大都獨抒性靈,不拘格套,非從自己胸臆流出,不肯下筆。有時情與景會,頃刻千言,如水東注,令人奪魂。其間有佳處,亦有疵處,佳處自不必言,即疵處亦多本色獨造語”。文學創作是浸透個性色彩的藝術行為,一旦作者的情緒、心境與所見之景相通,作者的創作激情便如水東注而噴發出,難以遏制;此種局面下寫就的作品,充滿了個性化的表達,這種個性化表達的核心是真摯淳樸,就算違反了慣常的語言規範,然而違反本身也是個性化表達的題中之意。錢鍾書先生也説過:“詩人對事物往往突破一般的經驗的感受,有更深細的體會,因此必須推敲出一些新奇的字法。”筆者認為,審美錯覺是寫作者極具個性色彩的、“突破一般經驗的感受,有更深細的體會”,文學創作中將這種特殊的心理感受外化只能藉助語言一種單一媒介。非常問題得用非常規手段,即“在語言運用上則需要突破常規經驗的束縛, ‘推敲出一些新奇的字法’”。李白詩中的錯覺意象正是詩人在對客觀事物獨特的審美感受的基礎上,運用語言這支“混搭”之筆將之進行完美呈現,從而使李白的詩歌意境更加開闊深遠、斑斕絢麗。

3 李白錯覺審美才華的兩大原動力

審美錯覺是李白詩歌世界的重要構成元素,在很大程度上成就了其詩歌藝術豪放灑脱的風格。那麼,李白驚人的錯覺感受力和傑出的表現力來自何方呢?筆者認為,除天賦才情之外,嗜酒成性和理想破滅是兩個不可忽視的原動力。

3.1 酒精催化

李白嗜酒成性,酒量驚人,動不動就“三百杯”(李白《襄陽歌》“百年三萬六千日,一日須飲三百杯”)、“一斗”(杜甫《飲中八仙歌》“李白一斗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凡飲必醉,“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李白《贈內》)。

一般的嗜酒者是酒鬼,李白卻是酒中之仙,在酒中和酒後創作了大量的飲酒詩。李白日日痛飲,飲酒之後詩興勃發。郭沫若在《李白與杜甫》中説“我也對李白的詩和文一千五十首作了統計,説到飲酒的有一百七十,為百分之十六強”。醉酒會令人陷入一種特殊的心理狀態,即思維脱離正常,興奮明顯,欣快感覺更加鮮明,聯想更為加快,情緒明顯高漲,表現得無憂無慮,易於被激惹或情緒不穩,自我中心,有誇大體驗。筆者認為,李白雖然酒量驚人,但是一斗白酒下肚必已爛醉。李白在《前有樽酒行》中直描了自己的醉態:“摧弦拂柱與君飲,看朱成碧顏始紅。”在大量飲酒之後,李白陷入醉酒狀態,產生視錯覺,將紅色看成綠色。據此,筆者認為李白大量的審美錯覺是在醉酒狀態下形成的,酒精對詩歌中的錯覺藝術起到了催化作用。

3.2 代償性抒寫

審美錯覺的產生都有其特定的心理基礎,筆者認為,李白在詩歌中再現大量的審美錯覺是基於理想受挫的主觀心理需要。詩人懷抱“濟蒼生”、“安黎元”的遠大抱負,然而從24 歲出川遠遊、意圖涉及政壇直至45歲被唐玄宗“賜金放還”,從未真正獲得過“政治家”的身份。“賜金放還”與“永不錄用”同義,詩人唯有寄情山水,唯有自娛自樂,只有在詩歌中放逐理想聊以自慰。“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亦即天地是萬物的旅舍,時光是百代的過客。詩人通過充滿錯覺的筆調,為自己漂泊無依的靈魂營造出一片詩意的棲息之所,沒有現實的羈絆,只有醉心的歌唱。這種歌唱與其説是對理想的憧憬,不如説是在理想破滅之後獲得的一種代償性滿足。李白用充滿幻化意味的詩性之筆描繪出一個在時間和空間兩個維度自由伸縮的奇異世界——一個充滿錯覺的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