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習買了一套三室兩廳的商品房。搬家時收拾書櫃，從一本書的夾頁裏掉出一個塑料袋，裏面裹着一張紙條，定睛細看，竟是二十年前張大奎向他家借錢立的一張借條。白紙黑字正楷書寫的借條至今沒褪色。
龐習拿着借條去問父親，父親坐在輪椅上，手顫顫巍巍地捧着這張借條，眼裏閃爍異樣的光。三十年前，張大奎窮困潦倒，沒有工作，空有一身悍勁卻不能自食其力。張大奎買不起煤取暖，凍得萎萎縮縮像個小老頭。龐習的父親熱情耿直，母親菩薩心腸，看張大奎可憐，常把他叫到家裏，為他煮上一碗熱面。父親總説：快趁熱吃吧，沒什麼，舉手之勞。一大碗麪轉眼就被他狼吞虎嚥一掃而光。張大奎吃完熱面一抹嘴，圍在火爐旁烤手，頭上身上熱氣騰騰，嘴裏總是喃喃道：真是太好吃，太舒服了。
“唉，當年，這小子不容易，有出息。”父親對龐習娓娓道出了這張借條的來歷。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國家政策鼓勵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私營企業應運而生。苦命孩子張大奎看到了希望，他找到龐習父親説，他想做點小買賣，但沒有本金。父親想支持他，答應先把錢墊上。問他想搞什麼，張大奎説想在商廈裏租個櫃枱賣糕點食品什麼的.，父親笑了，説，你這是餓怕了，只想一頭扎進糧食堆裏。
張大奎一身悍勁兒終於有了釋放的機會。他憑着辛勤的勞作，加上腦瓜子活絡，生意越做越紅火。不久，張大奎就自己開了一家食品店，在市裏名噪一時。再後來，他賣掉老房子，在市中心買了幢帶花園的躍層房。他娶的媳婦聽説還是一個容貌嬌好的大學生。
父親點上一支煙，歎口氣説：“唉，一切都是過眼煙雲……”龐習從父親臉上讀出一縷淒涼和無奈，他明白父親此時的心情。如今張大奎腰纏萬貫，卻多年與父親沒有聯絡。龐習對父親説：“我明天就去找他張大奎，把這張借條還給他，看他怎麼説。”父親擺擺手：“算了算了，我們行善事圖的不是回報，何況，大奎走的是勤勞致富的正路，我們以前幫助他，算是舉手之勞罷了。”
母親聽到龐習們父子喋喋不休的議論，給龐習使個眼色。龐習隨母親走進廚房，母親小聲説：“你們冤枉大奎了。”
龐習説：“他忘恩負義，不是嗎？父親病了這麼久，他都沒來問候過一句。”母親噓了一聲，示意龐習輕聲説話。她瞟了一眼輪椅上的父親，説：“你知道嗎？那輪椅，就是大奎買的。”龐習詫異，這明明是龐習和母親讓人定做的啊！母親説：“這錢是大奎出的，兩千多呢！上好的進口材料。”龐習仍是一頭霧水。母親説：“其實，這些年大奎一直都在關照我們家。你父親中風，他四處張羅着買最好的藥和補品……”
龐習“噢”了一聲，還真有這回事。他感到心裏不是滋味，便問母親：“那你給大奎錢了嗎？”“他説什麼也不要，大奎也從來沒忘記那張借條，他説在他心中那借條是無價之寶，怎樣回報都不為過。”“那您給他打借條了嗎？”母親情緒也有些激動，説，“大奎不讓打借條，大奎説他現在雖然有錢了，但用錢是買不到人世間真情的。”
龐習對母親説：“只要他來看看父親，心比錢珍貴。”
母親道：“大奎命苦呀，好日子剛到，他……唉，去年，他去外地進貨，路上出車禍，就這樣沒了。那時，你父親病得正重，我怕他知道大奎的事傷心難過，就隱瞞至今。”
第二天，龐習向母親要了大奎媳婦的電話。電話裏，大奎媳婦説：“大奎在世時常説：他用一輩子也忘不了在他食不果腹時，你父母曾給予他的幫助。”龐習的鼻子酸了，熱淚從眼裏淌出，滴在那張歷經三十載滄桑仍不褪色的借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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