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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滿天美文摘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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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是那裏氣韻悠然,寧靜肅穆。所有的建築物所有的設備所有的工作所有的人,只有一個目標:遙遠的太空。

月色滿天美文摘抄

清晨六點,睡眼惺忪的楓丹總會揹着鼓鼓囊囊的雙肩包,嘴裏嚼着還未解決掉的早餐,匆匆踏上地鐵,在彎彎轉轉中開始一天的生活。

進入乘車口,如爬蟻般擁擠的人流像滾水般沸騰的餃子,多一個,便有擠爆淤出之慘烈。此番觸目驚心的景象,只一眼,便讓楓丹徹底清醒。

她實在想不通,這個擁有霸王之氣象的城市,如何能氣定神閒,敞開胸懷望向它的子民,還擺出一副你愛來不來的派頭。

此時的楓丹總是慌亂的,頭髮毛毛糙糙,俏皮地支稜起一兩縷,嘴角還綴着一粒麪包渣。但她的注意力不在這裏,而是找到自動開關門的邊側最佳位置等待地鐵停靠,然後像泥鰍一樣迅速擠進車廂,運氣好的話找到一個座位,運氣不好也能佔領開展晨間打理的一席之地。開闢出此方寶地,只要不到十分鐘,藉助揹包裏的寶貝,她就可以讓自己煥然一新,衣着光鮮。

想起母親,楓丹心頭總是沉沉的。和多數人一樣,她一年只能見父母一次。

更重要的一點,煩瑣縝密的生活習慣與楓丹的職業脱不開干係。

從楓丹家到工作單位,即便是順利,也要將近兩小時。中間要倒兩次地鐵,換一次公車。儘管路程漫漫到傷心甚至咬牙切齒,但她一定能保證,會以最好的精神面貌踏進單位大門,一絲一縷的不如意也不會讓旁人看到。

楓丹的工作地點在郊區的問天城。每天楓丹經歷了現實空間的擠壓和市內的污濁嘈雜,進入問天城大院,焦躁污濁不堪難耐等等負面的東西都被屏蔽在外,恍然間開始了另一世的人生。

這個偌大的院子,更像一座城,入夏便芳草萋萋,奼紫嫣紅,規劃有致,橫平豎直。關鍵是那裏氣韻悠然,寧靜肅穆。所有的建築物所有的設備所有的工作所有的人,只有一個目標:遙遠的太空。

當然,活生生的人總脱不開地球上的現實。工作之餘,大家的話題脱不開子女教育,住房寬窄,職務升遷,也照樣會為食堂的飯菜鹹淡,菜籃子價格高低,暖氣的冷熱吐槽發聲。相信這裏的大部分人也經歷過類似職稱評定人際關係工作分工的苦惱。但是,只要坐到工作台前,便不自覺感到神聖和崇高,拋卻了一切私心雜念。

今天,依然是全區合練。再有一個多月,便要執行新的航天任務了。

作為聯繫天地的唯一紐帶,楓丹的崗位便在這裏。別看不足一個平方米的地盤,卻在電腦上各種跳躍的數字中,紅綠曲線上,千萬個程序裏,千百道口令中,和來自全國東南西北中的各路羣英,無數台電腦一道,只為演繹風起雲湧的太空大戲。如今,大幕即將拉開,重裝上陣的演練當然麻痺不得。

此時,模擬飛船進入最後一圈飛行。控制中心的大屏幕上,飛船的飛行軌跡劃下優雅弧線,電腦上各路分析曲線雲集,交織成一張華麗的網。

“各號注意,我是問天!‘錢學森號’準備返回,按照步驟操作。”總調度員洪亮的口令聲在大廳響起。

飛船一次調姿開始。像一隻展翅的雄鷹,輕盈地扭轉身軀。

當“錢學森號”推進艙和返回艙做了最後的“握別”,返回艙在地面控制中心的嚴密監控下,向指定着陸區域飛去。緊接着,屏幕上信號消失,飛船進入“黑障區”。

幾分鐘的等待。時間的刻度在另一層空間下,被撐得足夠漫長。在楓丹和同事們看來,這幾分鐘分外難熬。沒有信號,飛船沒有任何信息。此時的飛船在奮力穿越大氣層,在與大氣層的高速摩擦中,經受着太上老君的“煉丹爐”的考驗,刀光劍影,火花四濺。

成者王,敗者寇。

每當這時,楓丹便有些慌張。為了掩飾這樣不專業的慌亂,她把視線飄向四周:各色深深淺淺的藍,間歇穿插幾點白色,這是工程各系統的羣英薈萃。寧靜的藍和聖潔的白,將天路中匯聚的各路信息,瞬間解析,再如極光急速發散四處,天地傳導。一日之間,她被天上與地下各自編織出的複雜的線纏繞,隔世般恍惚。

她知道,一旦有險情,上百種處置預案中的相應程序便會啟動。

她突然就想到了那個沉重的揹包。回家,終於有了辯駁丈夫的砝碼:原來那日復一日,甘心情願的承重,便是為備不時之需。她曉得沉重中的安心來自哪裏了。

大屏幕上,一顆紅色的火球猛然闖入。它越來越大、越來越亮,拖着一條紅色尾巴劃過天際。飛船順利穿越“黑障”。楓丹嗅到空氣中輕快的氣息。

“‘錢學森號’報告,我們已順利返回,感覺良好。”猶如天籟之音的航天員的報告聲終於響起。一時間,焦灼、緊張化作釋然的掌聲和歡笑聲,飄蕩在連日來時刻牽掛着“錢學森號”的飛控大廳。

大廳裏繼續響着各路調度的報告聲,這裏是整個任務指揮的“大腦”,掌管着系統的神經。

“現在開始進行天地視頻通話測試,各單位做好準備。”大廳裏再次響起總調度洪亮的口令聲。

“信息傳輸可靠、通信鏈路通暢。”“入軌參數已發出!”“帆板展開指令鏈發出!”

在楓丹的耳朵裏,這樣的口令像極了宛轉悠揚的小夜曲,悦耳空靈,她聽到自己的心跳合着美妙的音符悸動。

時間一秒秒劃過,十指在鍵盤上飛舞,她和小組裏的其他同事一道,從鋪天蓋地的數據中,判斷、選擇,數據源運算,軌道根數選優,楓丹全神貫注……

每一次發射前的幾分鐘,對楓丹來説,便是如臨大敵的戰鬥,心情遠比運動員站在起跑線上的心情複雜。幾分鐘後,當精確的飛行器入軌參數算出,楓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敲擊鍵盤的雙手已是大汗淋漓。

合練一直持續到晚上八點。一身疲倦的楓丹,連食堂精心準備的晚餐也沒有吃,便匆匆踏上歸程。依舊是重重的揹包,依舊是武裝到口罩的行車裝束。

在夜車上,她吊着拉環,站着打起盹。手機短信提示響了,她一時也懶得去看。她知道那是丈夫的詢問。隔了一會兒,電話鈴再次響起,一聲接一聲,沒有停歇的意思。掏出一看,是遠在杭州的父親的手機號碼。楓丹心裏一沉,趕緊接聽。

“丹丹,你在哪裏?忙嗎?”父親的聲音比她的身體更疲憊,虛弱,更帶着沉重。

楓丹的睡意頓無,她從父親不同往常的聲音判斷出,最後宣判的日子到了。

“爸爸,我在回家路上,工作剛結束!”楓丹的聲音驟然小了,彷彿怕打擾到什麼,怯怯的,有點猶豫。

“好!”一聲過後,電話的那頭便恢復了安靜,半天沒有聲音。楓丹的喘息聲便重了,心臟也急劇跳動,緊張得要跳脱出來。不知多少秒過去,她再次聽到父親試圖壓抑的鼻音。

“明天看看能不能給單位請個假,回家看看你媽,和你媽道個別!我知道,你正忙,可是……不能等了。”接着便是無法抑制的抽泣。

“爸,媽她……”楓丹便再也説不下去,淚水一滴一滴滑落。舉在手中的小巧手機此時卻有千斤分量,一點也沒有力氣拿着了。她不記得還對父親説了什麼,唯有一個念頭膨脹着,回家。

楓丹是家中最小的孩子,比她的哥哥姐姐小了十來歲。父母雖然一向嚴厲,卻是極疼愛她。雖然哥哥姐姐從未表示異議,但一向有板有眼的母親還是願意為他們的疼愛找出理論依據。“皇帝愛長子,百姓愛幺兒”。母親一輩子活得好強自立,楓丹遺傳了這點。但自從母親疾病纏身後,沒有孩子的楓丹就把最多的愛反芻給了母親,將她像孩子一般寵愛呵護。母親就是她的天。

自從母親腹水不消,再也無法離開牀,楓丹就意識到母親的離別不遠了。她特意攢了年假,陪母親走過最後難忘的時光。

那段日子裏,只要天氣有點陽光,她便把母親穿得暖暖和和的,還給母親的毯子裏放上電熱餅,圓圓的鐵傢伙外面套着她專門縫織的厚厚的隔熱袋。身上揹着氧氣袋、熱水瓶和急救藥品,和父親姐姐一道,將母親扶上輪椅,再一起搬到樓下。她有個願望,想帶母親再在這個美麗的城市走走看看,走走曾經熟悉的街道小巷,看看簡單的市井歡樂和洋溢的活力。母親沉浸在暮氣中太久了,需要這樣的新鮮生機和樂趣來鼓勵她堅持,哪怕多一月多一天都是勝利。還有,就是自己當初不敢也不願承認的,這更像一種儀式,一個告別的儀式,因為很快母親就會連坐在輪椅上的力氣也不會有了。她不想母親留下遺憾。

母女倆各自揣着憂傷和喜悦上路,在輪椅的滾動聲中,她們走走停停,使勁笑,使勁拍照,説不完的話兒。她會輕輕摟着母親碩大沉重的肚子對着鏡頭,笑聲朗朗,卻不讓背後的母親看到自己早已淚流滿面。知道母親已吃不進太多,她也會悉數買來母親從兒時就喜歡的各色小吃,讓母親聞聞味道也好,在笑聲中進行精神會餐。

楓丹無數次地問過自己,這對病弱的母親是否真的`很辛苦也很殘忍。答案卻既是肯定也是否定。她從母親眼裏閃爍出希望的光彩裏,解讀出母親的意願。楓丹清楚地記得母親再搶救回來後對自己説的第一句話:活着,真好啊!

歸期將近,備戰任務繁忙,楓丹再無延假的理由。臨走時,楓丹的心頭堵着,再次有了慌亂,卻不知怎麼表達。於是穿上軍裝,恭恭敬敬立在母親牀邊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父親和母親在大漠邊疆的衞星發射場當了40多年兵。她看見母親黯淡的眼神倏然間亮了起來。母親笑了,儘管虛弱,儘管淺淡,她還是及時捕捉到了笑容。

“不要悲悲切切。我們還會再見面的!”聲音很小,卻很堅定。説完,還顫顫地伸出一隻手。母親和女兒擊掌盟約。

“媽,等我!”楓丹笑了,儘管她知道自己笑容有些抽搐,還是努力在笑。

而此刻,當楓丹拖着行李急趕到醫院,母親早已深度昏迷。楓丹扔掉行李,疾步撲向母親。姐姐趴在她耳邊説,母親已深睡4天,沒吃過東西。母親在等楓丹。

當楓丹俯在母親耳邊輕聲呼喚,手指輕輕撫着母親大大的耳垂,母親突然含糊不清,輕輕發出兩聲“哎,哎”的聲音。急促的喘息聲漸漸平靜。

“媽,聽到了,她知道我回來了,她知道呢!”驚呼聲隨即變成壓抑的哭泣。楓丹一整夜坐在母親牀前,貪婪地嗅着母親身上的味道,像是拼命挽留住,解碼着母親的氣息。撫着母親的手,柔軟,指尖卻在一點點涼卻。

那一夜,楓丹作為家屬,在放棄心肺復甦搶救單上籤上了名字。而就在昨天,她也曾在飛船任務調度確認書上籤下過“白楓丹”幾個字。

在黎明的第一縷陽光到來之前,母親離去了。

那一夜,楓丹真的就看見了一顆流星從天際劃過,她知道,那是母親的告別。

父親杵着手杖,緩步來到母親牀前,輕輕地説:“老李,家裏有我,孩子們有我,你放心吧!”手掌輕撫過母親一隻微微睜着的眼睛,它終於閉上了。再把脣輕輕吻上母親額頭。那是做了53年夫妻的告別之吻。

楓丹第一次見到父母的親吻,也是最後一次。

一個月後,“錢學森號”航天飛行任務如期進行。

一身藍工作服的楓丹清瘦不少,神情肅穆而專注。她在等待遙控發令崗位的年輕工程師果斷按下發令鍵,向錢學森號發送第一條入軌指令。

幾秒鐘後,飛控大廳大屏幕上,“錢學森號”展開兩隻巨大的“翅膀”,開始在預定軌道勻速飛行。

在紅綠參數的滾動中,楓丹和同事們的戰鬥已經打響。真正的考驗還在後面。隨着耳麥中傳出的指令,十指翻飛,緊張運算……

不知過了多久,飛控大廳掌聲雷動。此時的大屏幕上清晰地顯示着從太空傳來的實時畫面:

航天員甲順利開啟飛船軌道艙艙門,進入對接通道。成功開啟“天狼星”目標飛行器艙門,以漂浮姿態進入“天狼星”。隨後,航天員乙和丙魚貫飄進,對着鏡頭做着勝利的手勢。

三天後。

電視、廣播和報紙的號外,不停地在大街小巷播報着一個消息:今天22時29分,來自中國的航天員第一次把腳印印上月球表面,這是繼美國阿波羅登月N年後人類再次踏上月球表面……航天員宗培德的妻子和兒子同他進行了一場特別的天地通話。

“培德,你還好嗎?”

“我很好!一切順利!”

“爸爸,爸爸,你都看見了什麼?月球美麗嗎?摘到星星了嗎?”

“好兒子,爸爸在褐色堅硬的月球巖石上,看到了很多美麗的巖石閃爍着光芒,月球被淡淡的光暈包裹着,遠處便是忽明忽暗的繁星,安靜地鑲嵌在黑絲絨般的夜幕上,耀眼動人。兒子,爸爸想辦法替你和全國的小朋友握一下星星的手,告訴它們,我們來了!”

此時,坐在飛控大廳的楓丹早已淚流滿面。太空之上,那個古老而又意味嶄新的星球賦予她最多的想象。也許母親和這世界上所有被愛牽掛的靈魂早已飛上那個温和寧靜的星球,化作顆顆繁星,微笑着俯瞰大地,注視那些心存愛意和善意的親人,為他們祈福。

楓丹心中更希望月球會張開熱情的臂膀歡迎那些心存愛意和善意的人類的造訪,共同經營美麗、安詳和寧靜。

恍惚間,母親那顆晶瑩剔透的淚滴漸漸幻化成一枚漸紅的圓月,月光溢滿青空,鐫刻在楓丹的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