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沒有老伴,只有情人。二叔的情人叫花花,花花是一條狗。
二嬸去世之後,二叔就成了怪人。他給花花穿漂亮的衣服,給花花梳辮子,還給花花穿毛線鞋子。村裏人見了,都説二叔的腦殼不正常,不願搭理他。堂哥(二叔的兒子)不能忍受村人怪異的眼光,一氣之下,去了外地打工,從此就沒再回來過。
以前二叔對我很好,有好吃的總給我留着。他常説:“別人怎麼看二叔,是他們的事,你別管!”我吃着二叔的東西直點頭。
每次去看二叔,二叔都抱着花花在院子裏走來走去。我問:“那只是一條狗,你為什麼對它那麼好呢?”
二叔説:“它雖是一條狗,但比人更有人情味。”
我不解,狗怎麼會有人情味呢?
二叔説:“花花就像情人一樣,你不高興了,它會哄你開心;你生病了,它會比你更難受;無論貧窮還是富有,它都不會離開你。”
我相信二叔的話,但村裏人不相信。那天早上,鄰居孫嫂起牀,見二叔家大門緊閉,就有些奇怪。二叔一向早起,這樣的情況是從來沒有過的。孫嫂怕二叔出什麼意外,在門口扯起嗓門喊了幾聲,沒人答應,就繞到屋後,趴在窗子上往裏瞅。
這一瞅,把孫嫂嚇了一跳,趕忙縮回頭,嘴裏罵道:“這個神經病,變態!”村裏人問孫嫂罵誰,孫嫂朝二叔的屋子努努嘴:“看看去吧,人怎麼能跟狗睡一個被窩呢?”
一時間,二叔和狗睡一個被窩的在村子裏炸開了鍋。村幹部前來做二叔的工作,讓他把花花處理掉,免得別人説閒話。二叔把頭一橫,説:“誰要動花花一根毫毛,我跟他拼命,你們不曉得情況,就不要亂説!”
村幹部沒法,把堂哥叫了回來。堂哥操起棍子想對花花下手。二叔弓起身子,把花花護在懷裏,説,要打就先打死我吧。堂哥扔掉木棍,氣憤地説:“你不把它弄死,以後我不會再管你了!”
二叔對堂哥説:“你管過我嗎?這麼多年,都是狗在陪伴着我!”堂哥氣咻咻地走了。二叔看着堂哥遠去的背影,自言自語:“養兒還真不如養一條狗。”
吃飯的時候,母親對我説:“你以後不準再去二叔家了,別讓那老傢伙把你帶壞了。”
我撅起嘴説:“二叔是好人,連我都不去他家,以後二叔連個説話的人都沒有了。”
從此以後,我不敢再去二叔家。但二叔會在路上等我,拿東西給我吃。他説,村裏人的話你別信,那天晚上他生病了,冷得全身發抖,是花花鑽進了我的被窩,用它的身子給我取暖,你要相信二叔。我點頭,二叔的話我信。
到我上了小學,我沒再去過二叔家。有時看見二叔帶着花花,在我放學回家的路口張望,我會遠遠地繞道回家。雖然我相信二叔的話,但我更在意村裏人的`眼光。
後來我外出讀書,再也沒有關於二叔的消息。一個卑微的人,是沒有人願意去關注的,更沒人願意跟我提起這麼一個人。但有時候,我會常常想起二叔對我的好。
直到有一天,我回到家鄉。在村子的路口,我看見二叔坐在夕陽裏,旁邊依然是那隻穿着紅色衣服的花花。花花將頭靠在二叔的臂彎裏,遠遠看去,他們真像一對戀人。
二叔老了,花花也老了,兩個孤獨的身影坐在夕陽下。我很愧疚,難道,我也成為了二叔説的那種無情的人了嗎?
我的臉一陣發燙,不由走到二叔的身旁,輕輕地叫了聲“二叔!”
二叔轉過臉來,看着我,一臉的茫然,最後問道:“你是誰啊?”
我一陣心酸,二叔已不認得我了,或許,他已不再認得村裏所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