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飛逝，流年帶走了許多回憶，卻始終帶不走那雙看進我心裏的大眼睛……
遇見她，是在一個遙遠的小山村。在這裏，層層疊疊的青山環抱着層層疊疊的貧困，層層疊疊的楓葉掩不去層層疊疊的艱辛。一代代的山民在並不肥沃的土地上勞作着一家人的口糧。
她在我們身後尾隨了很久，一回頭，便怯怯地跑開。當我倚在一棵紅楓下休息時，才看清了她。
山區的陽光曬黑了她的皮膚，山風磨糙了她的臉頰。她是那樣瘦小，不合身的衣服幾乎是掛在身上，空蕩蕩的，彷彿一陣風就能把她吹走。她的眼睛在小小的臉上格外顯眼，閃爍着好奇與膽怯，想了解又不敢靠近。
這是一個被繁華都市拋棄的孩子。她的成長、學習都只能在那樣一個偏僻而落後的山村。
她抬起頭，看向我，眼中是希冀。我笑着招招手，從包裏拿出一本很薄的小人書遞給她。
顯然，她是驚訝的。手緩緩地伸過來，又馬上縮了回去，在並不乾淨的衣服上用力擦了幾下，才接過書，以一種近乎虔誠的神情翻開。
她看得很吃力，大部分字都不認識，只能憑着插圖猜測，可儘管如此，她依然是喜悦的，眼睛中閃耀着濃濃的驚喜。
我抬頭，天藍得如一塊寶石，明澈、透亮。望過去，我看到了另一個世界。那個世界，有絢爛的霓虹燈，有宏偉的大廈，有先進的科技，有高等的教育。當那個世界的孩子流利地説着英語，熟練地彈着鋼琴時，她卻在這裏神聖地閲讀着一本簡單的書。她的未來在哪裏？她真的能適應另一個世界嗎？她的眼睛如一彎小小的月牙，流淌着寧靜與純潔。我不知道這樣的天真能保留多久？是不是有一天她也將臣服於命運。
我沒有答案。我不信命，此刻，我卻沉默了。
也許是發現我在看她吧，她抬起頭，看着我，露出一個羞澀的微笑。笑得我心酸。這無可奈何的貧困，沉澱着歲月，是我所無法改變的。
一本書看完，她把書角細心地撫平，有不捨地看了一眼，遞給我。我把書推給了她。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點了點頭。
她把書緊緊抱在懷裏，彷彿那是一件稀世珍寶——也許對她來説，這本來就是一個寶貝吧。
是時候回去了。我望向遙遠的山下，一條山路若隱若現。路的盡頭有一條不寬的馬路，坐上公共汽車兩個小時是火車站，載着我向一個她也許一生都不會抵達的地方。站起身，經過她身邊時，我看向她。我永遠也不會忘了那一剎那她的眼睛，那純淨的感激使我瞬間無地自容了——我給她的，不過是一本書啊。
我忽然有些怨恨自己，我只是一個學生，沒有足夠的能力去幫助她離開貧窮。我所能做的不過是給她一本薄薄的書，僅此而已。我想，我愧對了她的眼睛。
每一次捐款，我都會想到她。她現在可好？讀書了嗎？我不知道。忘不了她，忘不了她的眼睛。
文萃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