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小方請假陪產，我發信息問情況怎麼樣，小方回我：看到老婆疼的死去活來，自己心疼到想哭。
我最能體會這時候一個準爸爸的心情，就告訴他，這是一個男人成為爸爸前的必經考驗，堅持住。
我知道説這樣鼓勵的話給他，多半是沒什麼作用，很多痛，是歲月烙在心上的，外人只看到表面痛苦難耐，其實心裏，更是翻江倒海。
我最能體會這段痛，雖然生孩子的終究是愛人，但那些場景被歲月深深刻在記憶最顯眼的位置，無需刻意想起，閉上眼，歷歷在目。
那是前年秋天的傍晚，微微細風告別着酷熱的盛夏，隨處偶爾還可以聽到知了嘶啞的叫喚。愛人挺着大肚子在院裏走來走去，算日子已經是延後預產期一週。
每一天我都在不安中看着愛人的大肚子，想着裏面的女兒或者兒子，會不會羊水太少，會不會缺氧，會不會臍帶擾頸，越想越揪心。
終於飯後愛人説肚子出現陣痛，父親立刻開車把我們送到了醫院。
醫院的房間是三人間，隔壁牀上一家人正在喂剛出生的小寶寶，時不時傳來幾陣笑聲。看到我們進來，阿姨還和我説話：“別擔心小夥子，很快就出來了”，我笑着感謝她。
愛人躺在牀上半小時左右，開始一陣一陣猛烈的痛，因為每當陣痛來到時，愛人都緊閉雙眼，憋足了氣，雙手死死抓住牀單，過會長出一口氣，緊抓牀單的手放開，這才能簡單和我聊幾句話。
我就坐在她身邊，有點茫然，不知道能做點什麼。愛人是一個堅強的女孩，絲毫沒有一點公主病的影子，大熱天她能扛着自行車上五樓，遇到事情堅決果斷，絕不拖泥帶水。此刻她躺在牀上，正經歷鬼門關，依照愛人的性格，再痛也不會喊出來一聲。
很快陣痛變得強烈，我發現愛人臉部已經有點扭曲，汗水順着額頭一股一股往下流，我趕快幫她擦汗。愛人緊咬着牙，硬是沒出聲，我感覺陣痛的頻率越來越快，實在忍不住，就飛跑着告訴護士。
護士來後，簡單看了下，問了幾個問題，告訴我沒事，還早。
於是我又坐回愛人身邊，看樣子現在陣痛的頻率越來越快，每次持續時間越來越長。愛人用手緊緊抓住我的短袖，我感到她抓着我的力量，撕拉着短袖能聽到衣服吱吱的聲音，她的頭左右搖擺，似乎在努力和陣痛抗衡着。
就這樣一直反反覆覆，我也沒説話，不知道要説什麼，好像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眼睜睜看着愛人躺在牀上，忍受着煎熬。
那一刻我有點埋怨生活，明明是美好的事情，偏偏要賦予最無力感的痛苦。紅的花，青的草，綠的葉，春風一度送燕歸，萬物復甦，一片生機盎然，多美。為何一個美好生命到來，要讓人經歷撕心裂肺的痛，讓陪伴的人，那麼無力感，那麼無所適從。
我都不知道替愛人擦了多少次汗，有時候愛人會抓住我的手臂，緊緊握住，指甲深深嵌到我肉裏，第一次我疼的握住拳頭，過會就習慣了。我反而感到一絲欣慰，總覺得，替愛人分擔了一點疼痛。
也不知過了多久，護士告訴我們，要推進產房了。
就那樣，愛人被護士送進產房，門關上了，剩下我在門外的凳子上，坐立不安。
好幾次我都想衝進去看一眼愛人怎麼樣，好幾次我又強烈壓制住這種衝動。然後坐在凳子上，每當聽到產房門開，我都刷的彈起來，恨不得又衝進去，再次咬牙強壓下衝動。就在這反覆纏繞中糾結，無助，擔心，狂躁不安。
第一次感覺面對痛苦，一身的力氣，不知道該用在哪裏。第一次感覺面對痛苦，就只能傻乎乎的等。
我用手機上網，熱搜的關鍵字就那麼幾個，孕婦生孩子，臍帶繞頸，生孩子過程多久，準爸爸該做什麼。
每一秒都過的煎熬，我在想在這凌晨三點多，其他人都在做着什麼。大部分人已經睡覺，有部分人可能失眠，也可能有人因為失戀正在喝酒，也可能有人正在慶祝生日狂歡，當然，也有很多像我這樣，等在產房外，焦慮難安。
時間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每一秒鐘的我們，有歡快，有難過，有痛徹心扉，也有仰天大笑，有人正嚥下失敗的淚水，有人正手捧鮮花接受成功的祝賀。世界真神奇，但是無論如何，這一秒很快就會過去，帶走所有的或痛或快的事，成為往昔。
最後，不知道第幾次產房的門打開，也不知我第幾次習慣性從凳子上彈起，眼巴巴望着護士，護士對我説：“生了，大人孩子都好”。那一刻我癱坐在凳子上，緊繃的神經一下子舒展開，焦躁的心裏瞬間平順，渾身的就像被棉花包圍，説不出的舒服。
我原本想，聽到這一消息我肯定要跳起來，大叫一聲，儘管醫院規定不讓喧譁。可是想不到，我竟一點力氣都沒有，就這樣癱坐在凳子上，傻傻的笑着，看着眼前忙碌的護士走來走去，帶去的空氣撫摸着我的臉龐，連呼吸都變得那麼有節奏感。
又兩小時後，我在母親的懷裏看到了我的女兒，那麼小，那麼柔軟，讓人忍不住想多給一些疼愛。
不一會終於看到愛人，我上前趕緊握住她的手，我們倆一句話都沒説，卻又感覺，像是剛剛説完萬語千言。
後來我看到小方發來的照片，他的女兒也出生了，我相信，這些痛，是印在心裏的，他也和我一樣。
你看，原來我們都是承載着父母的痛來到這個世界。你在天空下自由的呼吸，在人生路上拼搏，奮鬥，流淚，歡笑，父母不僅僅給予了我們生命，更是用自己承受的痛告訴我們，再大的痛，過去之後，必定是海闊天空。
我知道以後，肯定還會有些痛，讓我無力，無助，甚至會感到絕望。但我都不想放棄生活的路，一路鳥語花香，一路風雨兼程，咬咬牙，通過之後，必定是海闊天空。
文萃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