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即將來臨的時候，從北方來的風掠過壟上被犁鏵翻開的土地，一根根枯草如銅絲般立在荒野裏，在寒風中冷得瑟瑟發抖，一株株脱去了外衣的樹也被吹得微微搖晃，低沉的天空下沒有一隻鳥飛過，湖面上因有一些薄冰而顯得水波不興，一排排的房子在天空下靜立着，風聲和着偶爾的一兩聲狗叫，讓冬季的鄉村顯得更加寂靜。這裏是江漢平原上的鄉村，這是我記憶中兒時鄉村的冬季。
霧起的時候，田野彷彿披着一層薄紗，村莊和樹隱隱約約，宛如仙境一般，有人在路上行走也渾然不覺。若是下一場雪更就好了，溝溝坎坎都看不見了，整個平原和村莊都被雪蓋着，白的房子、白的樹、白的草垛……連原野也是一望無際的白。面對這種白的世界，孩子們充滿了欣喜和激動，可以站在天空下讓雪肆意的撒落在身上，可以打雪仗、堆雪人，走到雪深的地方用力踩下去，聽着那“窸窸窣窣”的聲音煞是有趣，雖然那時沒有相機拍照留作紀念，可是這樣的場景早已經深深刻在了腦海裏，偶爾想起便覺得意趣盎然。
太陽出來時候又是喜洋洋的感覺，湖面波光粼粼，麥子顯得特別青葱，菜園裏的白菜、蘿蔔、菜薹也綠油油的，貓狗兒撒着歡，連喜鵲也飛來了，站在門前枝頭上歡快的鳴叫，讓農人們欣喜不已。在明晃晃的陽光照射下，老人們各自搬着椅子，在草垛邊、在牆根下，泡一杯茶，説着一些陳年舊事，便可以上曬半天甚至一天的太陽。
記憶裏，冬季的鄉村特別閒適，一切都是慢悠悠的，連時鐘也彷彿放慢了節奏。天亮得遲，人們也起得遲，不用幹活，就兩頓飯，起牀後做飯的做飯，餵豬的餵豬，餵雞的餵雞，給牛放一些乾的草料就可以了，一頓飯吃完基本就到了晌午。白天男人們大都出去幹零工，女人們無非做家務，沒事時便到鄰里鄉親的走走，三個女人一台戲，扯上一個話題便可以聊上半天，誰家的孩子找對象了，誰家的媳婦懷上了，誰家又添置傢俱了，東家長西家短，不過都是熱心快腸，只要一家有事，好幾家的女人都搶着過去幫忙。
那時農村並沒有現在這麼多的活動，甚至紙牌撲克都很少，麻將更是到了八十年代末才從南方傳過來，天冷時便是貓冬在家裏烤火。那時也沒有炭火，沒有電暖氣，但是每家都會專門騰出一個小屋來烤火，用兩層磚頭在房子正中間圍起一圈八仙桌大小的火坑，將幹木材、樹根、棉梗放在裏面燒，一根大的樹根可以燒好幾天，烤火的同時還可以燒開水、煮飯、用沙鍋煨茶，房頂上吊着豬肝、臘肉、臘腸，這樣薰出來的肉味道更好；男人們在火坑旁邊抽煙、説話、打盹，女人們坐在火坑旁邊繡花、納鞋底、打毛衣，小孩子則乖乖的坐在旁邊看書、玩耍，雖然無聊卻是其樂融融。
到了冬臘月，結婚的、祝壽的、孩子滿月的各類喜事便多了起來，所以入冬後可時常聽到鞭炮的聲響，這於孩子來説是快樂的事，因為那時男孩子有一個快樂而勇敢的遊戲便是“搶鞭”：當大人們把鞭炮點燃，響到一半的時候，一羣孩子便蜂擁上前將正在燃燒鳴響的鞭炮用腳踏滅，拆成一個個的裝到自己兜裏，然後用煙頭一個一個的點燃來放着玩，搶得多的孩子便儼然是王，頗為得意，搶得少的或沒有搶着的便眼巴巴看着，充滿了羨慕與委曲，不過這種危險遊戲多半會遭到大人的責罵。當然，要喜糖、吃紅蛋、坐酒席、爭看新娘子、跟着鬧洞房的大人瞎起鬨，看那些子孫們磕頭拜壽，聽着跑堂的夥計端着菜盤子大聲吆喝着“躲——”，於孩子來説也是意趣無窮的事，同時小小的人兒心底想着，那些大哥哥結婚娶媳婦是件多麼幸福的事啊！
對孩子來説，過年是件非常期待的事。不用天天起早上學，有好吃的、有新衣服、還能玩耍、走親戚，甚至還可能有點壓歲錢，這種幸福是成長以後永遠都不可能感受到的。
至殺了年豬，碗裏的油水便多了起來，這讓孩子們是高興的事。因是魚米之鄉，平常魚吃得不少，但是豬肉除了農忙時家裏請人幫忙才去集市上割肉，所以平時碗裏也並沒多少油葷。母親將那種帶皮的豬肉炒過之後，放上白蘿蔔片在柴爐上燉，煮得熱氣騰騰，那種誘人的香氣一會便瀰漫在整個房子，勾得人直流口水，還有豬血燉豆腐，自制的臘腸，土豆燒排骨，每有這些菜端上桌子，都會吃得發撐。
小年過後，吃的就更加豐盛了。家裏會打這裏特有的魚糕、魚丸、豆腐，還會做扣肉、蒸肉、臘魚、臘蹄子……這是餐桌上吃的菜，還要做許多酥食以待客和自己吃，如炒米糖、芝麻糖、黃酥糖、炸卷子，然後兼以在集市上買的瓜子、水果和糖果，總之是滿滿的豐盛。
即至過年，要貼春聯、放鞭炮、吃團年飯、上墳祭祖、換新衣服，觀看春節晚會、守歲等壓歲錢，這種傳統而又質樸的程式雖然簡單卻充滿了濃濃的温情與煙火味，讓生於斯長於斯的孩子久久難忘。
正月裏來是新年，因為走親戚拜年，路上的行人便比平常多出許多。熟人親戚見了面都要問候一聲：“您過了熱鬧年啦，恭喜發財！”對方當然也是吉利的話：“呵呵，這是借您們的話，恭喜發財。”過了初一，那些打響板的、三棒鼓的、送財神的、舞獅子、劃旱船的都紛紛的出現了，挨家挨户的一路過去，大家都圖個吉利，給煙的、送錢的，熱鬧的迎來，歡喜的送走，都只為圖個好彩頭，孩子們則湊熱鬧一路的跟過去看，樂此不疲。
直到正月十五吃了元宵，孩子們上了學，農人們又開始忙活起來，而天氣也明顯暖和起來了，鄉村的冬季就結束了。只是童年一去不返了，老家也已經回不去了，冬季鄉村的味道也找不到了，這些鐫刻在記憶裏的美好都只能回味。
我相信，每一個從農村出來走到城裏的孩子，都銘刻着一些童年的美好記憶，心底都藏着一幅關於鄉村的畫卷，特別是關於過年的回憶，縱然那時物質並不豐富，但於我們來説卻是一筆永遠都不能忘記的精神財富。
文萃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