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微涼的清晨，時有飄渺的鳥鳴自深山中傳來，一絲絲甜淡的芳香棲息在鼻翼，挑逗似的翩然起舞，我貪婪的深呼吸，彷彿身體裏的每一個細胞都在歡快的律動，羽化登仙。
老家的木紗窗經不起我的大力折騰，“咯吱”作響，一瞬間，灰塵驚起，蜜色的陽光擠滿了整個房間，灑在我的發上，額上，心上。小院裏，一棵飽經風雨的桂樹擁抱着蒼穹，靜默不語。那金燦燦的一小朵一小朵的花兒，點綴於濃綠之間，風情萬種地露出蓬蓬公主裙的一角，在陣陣秋風的説動下，回眸一笑，百媚盡生。
這桂樹，與我頗有淵源。奶奶説，桂樹是在我出生那會兒種下的。貧窮的年代，農事繁忙，大人小孩腳起腳落的，它竟頑強的存活下來。我是在泥巴堆裏打滾長大的，有時候家裏窮的揭不開鍋，年幼的我經不起飢餓的折磨，哭鬧着要吃雞蛋。奶奶沒法子，便從鄰居家借一個雞蛋，從桂樹上採下新鮮的桂花，和在一起做桂花雞蛋羹。那過程我就一直眼巴巴的看着，下頜磕在油膩的灶台上，聽雞蛋殼破碎時清脆的響聲，看透明的雞蛋清裹挾着蛋黃作自由落體運動，為奶奶行雲流水的動作暗歎不已，再想想自己的黑暗料理，着實汗顏。
白瓷碗，撲鼻香。那蒸騰的霧氣模糊了視線，奶奶就拿來小勺，吹的温熱了才餵我。大了點時，不再是跟在大人身後屁顛屁顛的小破孩了，在村子裏呼朋引伴，瘋上大半天，美名其曰“浪跡江湖”。暮色四合了，還在大山坳裏玩得沉醉不知歸路。
父母工作穩定後，就把我接到了身邊。新環境新面孔，我很是不適應，為了融入這座完全陌生的城市，每天都像陀螺一般不停的轉動。忙碌中，和老家的聯繫，就這麼慢慢的淡了。庭院中長了及膝的雜草，墨綠的苜蓿聲勢浩大的佔領小路，桂樹寂寞的綻開米粒般大小的花朵，在蹉跎歲月中好似當年。奶奶停下手中的針線活，半是感慨半是欣慰地道：“這時間吶過得真快，才一晃眼你就長這麼大了……”不知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奶奶嘴角彎起一個弧度，聲音漸漸減小，我聽不真切，只是突然間莫名的感傷。
沉默良久，奶奶回過神來，喚我的小名，“來，給你做你愛吃的雞蛋羹。”柴火亮起，噼裏啪啦，我的臉被火光灼得滾燙，我認真的看着奶奶佝僂瘦弱的身軀，心像檸檬一般酸澀。滿懷期待的取過勺子一嘗，鹹的頭皮發麻，我強忍着碰出來的衝動，一點點嚥下去。“知道你喜歡吃甜的，還特意多放了糖呢。”奶奶笑眯眯的在一旁看着，我把臉扣在碗裏害怕她看到我快要飆出來的眼淚。一隻大黃狗大大咧咧的竄進來，目光不善的瞪着我，大聲狂吠。奶奶逗弄兩下，它就像麪糰一樣軟軟的趴下，蹭蹭它的老主人，又挑釁似的轉過頭慵懶的瞥我一眼。“這死狗，還認生呢。”奶奶説罷，愣住了。
認生。兩個字狠狠砸在心上，我幾乎喘不過氣來。慌亂中，我隨便找一個蹩腳的理由狼狽的逃開，洶湧的淚水在臉上肆流。大黃狗不知什麼時候跟在身後，它停在不遠處看着我，彷彿在嗚咽，一雙琥珀色的眸子溢滿哀傷。
文萃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