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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説《獵手》賞析

欄目: 賈平凹 / 發佈於: / 人氣:1.35W

賈平凹的短篇小説《獵手》玄幻怪誕,神祕奇崛,寓意深刻。要如何進行賞析呢?

《獵手》是賈平凹的短篇小説集《太白山記》中的一篇,該篇小説玄幻怪誕,神祕奇崛,寓意深刻。2012年江蘇省連雲港市中考語文試題“理解感悟”部分有一道以該小説為材料的閲讀分析題,該試題所設計的問題精準恰當,能夠客觀地考查學生的閲讀能力。選用名家經典作品來設計試題,顯示出了命題者的眼光和水平,但這道題的參考答案部分有些值得商榷的地方。本文試着對這篇小説進行賞析,並對其中試題的部分答案加以商榷。

小説的開頭用簡潔精煉、樸實嚴謹的語言點明瞭故事發生的環境和矛盾對立的雙方,為故事的發展奠定了基礎。“從太白山的北麓往上,越往上樹木越密越高,上到山的中腰再往上,樹木則越稀越矮,待到大稀大矮的境界,繁衍着狼的族類,也住了一户獵狼的人家。”作者讓故事在開闊宏大的場景中展開,從山麓到山腰再往上,猶如電影畫面一般形象地展現了獵手和狼生存的環境,“大稀大矮的境界”幾個字暗示出狼生存的環境隨着人類生存環境的不斷擴張已經變得非常狹小、極端險惡,獵手和狼的對立已經到了十分尖鋭的地步。開門見山式的開頭為全文烘托出了緊張的氣氛,使整個故事充滿了張力。

接下來,作者用“粗腳大手”四個字表現出了獵手身體的強壯,“熟知狼的習性”暗示他獵狼歷史長、經驗豐富,用槍射擊“聲響狼倒”強調獵手射殺技術的高超,暗示出他在爭鬥中處於優勢地位。本來能用槍獵狼,卻偏要用棍虐殺;最後把狼吊起來在狼的吼叫聲中迅速剝掉狼皮,這表現了獵手對待狼的極端殘忍以及人性的缺失。在這種力量懸殊的較量中,狼幾乎絕了蹤跡。“幾年裏,矮林中的狼竟被獵殺盡了”,這句話在結構上承接上文進一步表現出了獵手獵狼技術的高超,又啟示下文表現獵手殺狼數量之多及造成的結果。當獵手把狼獵殺殆盡,沒有了敵人的獵手也百無聊賴,只能以喝酒解悶,“倏忽聽見一聲嚎叫,鳥叫風前,花迷野徑,遠近卻無狼跡”。這裏,作者以獵手的幻覺突出表現了他身懷絕技卻在失去對手之後英雄無用武之地的孤獨和鬱悶,一個“緊”字生動地寫出了他內心被痛苦折磨的程度。獵手和狼之間的激烈矛盾因狼的被獵殆盡使矛盾雙方的鬥爭暫時趨於平靜。

經過以上鋪墊,小説便開始進入高潮。獵手終於等到了狼,在強悍的獵手面前,狼無路可退只能奮力一搏,二者的搏鬥便表現出你死我活的殘酷性。狼“前爪搭地,後腿拱起,掃帚大尾豎起,尾毛拂動,如一面旗子”,可見,獵手面對的是一匹非同一般的狼,它具有頑強的生命力和非凡的鬥志,但是,這一匹勇猛的狼在獵手的“鬥智”面前卻表現得無所適從。獵手用自己的智慧迷惑狼,他“一步步向狼走近,眯眼以手招之,狼莫解其意,連吼三聲,震得樹上落下一層枯葉”。獵手戰勝狼的信心十足,從容鎮定,狼卻不明白獵手的意圖,只能用吼聲表現自己的態度和實力,試圖嚇退獵手。但獵手“將落在肩上的一片葉子拿了,吹吹上面的灰氣”,態度仍然鎮定自若,對狼的吼叫不屑一顧,並一步一步逼近狼,“突然棍擊去,倏忽棍又在懷中,狼卻卧在那裏,一條前爪已經斷了”。獵手出其不意,狼先是吃了虧。獵手洋洋得意,哈哈大笑,以為得勝,然而狼在絕境中發起反擊與獵手殊死搏鬥,二者在地上翻滾並跌入數百米深的懸崖。

在敍寫獵手與狼雙雙墜落懸崖的過程中,作者採用魔幻的手法並藉助於獵手的視角把狼一家的生存狀態展示了出來。獵手在跌落到三十米時發現了狼妻,“皮毛焦黃,肚皮豐滿”暗示出它身懷狼崽卻營養不良。跌落到六十米時獵手看到了狼子,狼子則是“少年不識愁滋味”,在一小石坪上翻筋斗玩耍。在跌落到一百米時,狼父“瘦皮包骨,鬚眉灰白,一右眼瞎了,趴聚了一圈蟻蟲”。它老邁殘疾,生活難以自理,已經招來蟻蟲對它的身體進行蠶食,生命朝不保夕。“獵手在跌落到二百米,狼母果然在又一個山洞口。”在這裏作者省略了狼母的狀況,為讀者留下了空白,激發讀者去想象。可以想象,在獵手對狼殘忍獵殺的背景下,狼的.家族生存極端艱難,狼母的情況也只能更加糟糕。藉助於以上描寫,作者在暗示讀者:狼像人一樣也有家族,和獵手一起墜落懸崖的這匹狼承擔着養家餬口的命運,而這個家庭的頂樑柱的生與死將直接影響到狼妻、狼子、狼父、狼母整個家族的生存與毀滅。

在故事的結尾,獵手和狼墜落到一棵樹上,“樹咔嚓斷了,同他們一塊墜在一塊石上,復彈起來,再落在草地上。獵手感到巨痛,然後一片空白。獵手醒來的時候,趕忙看那隻狼。但沒有見到狼,和他一塊下來已經摔死的是一個四十餘歲的男人”。結尾處的戛然而止為讀者留下了深深的疑惑,而這正是作者故意留給讀者的懸念。在文學創作的過程中,作者在構思時會故意省略情節的某些方面,製造出一定的空白,激發讀者結合自己的人生閲歷、性格愛好、審美理想等內在素養把作品中未説出的內容補充完整,從這個意義上來説,讀者和作者共同完成了小説的敍事,共同建構了小説的意義。這篇小説的結尾就是具有這種效果的神來之筆,獵手和狼是一起摔下懸崖的,但獵手醒來之後,沒有了狼的蹤跡,“摔死的是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這樣的毫無邏輯的敍述讓讀者滿腹疑惑,讀者要想理解這個故事必須調動自身的能動性把作者沒有説出來的部分補充完整,甚至是重構故事的情節,使不合邏輯的情節顯現出合理性,從而進一步深入反思故事的主題。

針對故事結尾,2012年連雲港市中考試題設計了這樣一道題:“小説的結尾出人意料,有種荒誕的‘聊齋’感,請談談你的理解”。這套試題所給答案如下:

開放性題目,自圓其説即可。

示例1:結局是自然對人類下的追後通牒。與獵人一同摔下來的狼變成了四十來歲的男人,告訴人們:人類在屠戮狼羣,破壞自然的同時,其實就是殺死自身。   示例2:獵手無狼可獵,竟至於寢食難安,於精神恍惚間誤將他人作狼加以獵殺。作者寫作意圖無非是想揭示人類的殘忍嗜殺,貪得無厭,終將導致害人害己。

示例3:結尾獵手看到死的是個四十來歲的男人,而地上卻沒有狼,作者似乎是想引導我們設想,這只是獵手的靈魂在俯視一切。這樣一來,作者的寫作意圖也就不言而喻:人與自然的鬥爭,人類也許能佔有一時的上風,但終將遭到自然的報復。

毋庸置疑,示例1所給的答案是從小説主題角度來看結尾的,所給的答案准確地概括了主題;但這個答案沒有解釋清楚獵手眼中看到的為什麼是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如果不弄清楚這個問題,對文章的理解只能是感性的、淺層次的。

示例2的後半部分實際上和示例1的意思是一致的,前半部分命題者力求對故事重新解讀以便使情節符合邏輯,但其解讀是值得商榷的。獵手確實因為無狼可獵精神恍惚,但遇到壯年狼的那天,他獵狼的一系列動作果敢有力,從容自如,手段狡猾,可見,在獵狼的過程中他一直是非常清醒的,絕對不是恍惚到不分人狼的境地。再有,如果真是獵手把一個強壯的男人當成了狼,獵手在與狼共同跌入懸崖的過程中看到狼的一家的情境就無法做出合理的解釋。可見,命題者想對小説荒誕的情節努力做出符合邏輯的解讀,得出的結論卻是經不住推敲的。

示例3中的後半部分,命題者對作者意圖的解釋是恰當的,但前半部分命題者對故事情節的重新建構不甚明瞭。根據小説內容可以推知,摔在地上的屍體只有兩種可能,要麼是獵手的屍體,要麼是狼的屍體。從示例3中“作者似乎是想引導我們設想,這只是獵手的靈魂在俯視一切”從這句話可以推測,命題者認為地上的屍體是獵手的屍體,獵手和狼在搏鬥中一起摔下懸崖,獵手被摔死了,而獵手的靈魂從軀體中分離出來,看到了地上已經死亡了的自己的身體。從獵手在墜落懸崖的過程中所見的場景中可以看出,狼的生存境遇是艱難的,但狼的生命力是頑強的,因此,可以推知與獵手搏鬥的那隻狼並沒有被摔死,而是重新回到了自然中。從這個角度來看,文章的主題就清晰了:人有智慧,也很強壯,但人的生命是脆弱的,在與狼搏鬥的過程中,人其實是失敗者。狼象徵着自然,獵手象徵着人類。人類和自然相互矛盾又相互依存,人類如果不善待自然,最終毀滅的只能是人類自己。

對於地上的屍體還有一種理解,那就是狼的屍體,獵手甦醒之後,在他的眼中呈現的是“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這表明僥倖生存下來的獵手在經歷了死亡之後最終良心發現了,他的人性獲得了復甦。他把狼當作人來看待,把狼看成和人一樣具有情感和責任感的生物。那麼促使獵手最終良心發現的因素是什麼呢?獵手在跌落懸崖的過程中吃驚地發現狼並未絕種,仍然用“惡東西”“狡猾的老傢伙”來稱呼狼崽和狼父,可見,他心目中的狼仍然是兇惡的,對狼的敵意也是根深蒂固的。但是當他發現狼的生存艱難、處境悲慘的時候,可能也會心存憐憫,表現出人性的一面,最重要的是他與狼的搏鬥造成自身瀕臨死亡的經歷最終促使獵手清醒。獵手和狼“一塊墜在一塊石上,復彈起來,再落在草地上”,災難不單造成了肉體上的“巨痛”,還應該有心靈方面的劇痛,最終促使獵手對自己的兇殘濫殺、人性缺失進行反省。從這個意義上來説,小説的主題也可以這樣理解:人類對自然的過度索取也許能夠獲得生存條件的一時滿足,但終將遭到自然的報復,付出慘痛的代價,作者以此來警告人們不要在造成了災難之後才清醒,在和自然相處的過程中,人類必須具有保護生物、保護自然的自覺意識。正如東北師範大學金振邦教授所説:“這個摔死的男人是由摔死的壯年狼藝術點幻而來,它也牽涉到與之相關的生命羣體。這是整個小説的點睛之筆,是小説的文眼。狼不僅僅是一種動物,它象徵着自然界的生物羣落,獵手則是人類自己的象徵。它暗示讀者,人類在摧殘自然的同時,也在為人類自己挖掘墳墓。生物的多樣性是人類生存的必要前提和重要條件,人類和其它生物體屬於一個統一的生命系統,其中的任何一個環節的損害都會危機其他生物的生存。人類和其他生物種羣以及大自然應該和諧相處,這樣才能使地球的生物圈能夠獲得持續和健康的發展。

總之,從整篇小説的創作過程來看,與其説是獵手的靈魂在俯視一切,還不如説是作者的靈魂在俯視一切,作者將深沉的憂患意識化以寓言化的手法形象地展現了獵手(人)和狼(自然)之間的尖鋭對立,揭示了人和自然環境之間越來越嚴峻的關係,促使人們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