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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子建鄉土散文的審美意藴

欄目: 遲子建 / 發佈於: / 人氣:1.72W

遲子建的散文多以地域世俗風情取勝,凝結了深厚的戀土情結。

遲子建鄉土散文的審美意藴

遲子建的故鄉北極村是一片充滿靈性的土地,在它的浸染下,遲子建的筆下流淌出許多古樸、優美、神奇的文字,然而讀者津津樂道的多是她的小説,其實她的散文同樣是一個充滿靈光的世界。

遲子建在其散文中以深摯的語言描繪出了自己熟悉的獨特的東北鄉風民情,昆蟲、吃食、農具、暮色中的炊煙、露天電影、採山的人們……這一切寄寓了作家濃厚的戀土情結,給讀者以陌生感和新奇感。汪曾祺説:“我是希望把散文寫得平淡一點,自然一點,‘家常’一點的。”這也是遲子建散文創作的藝術追求。她的散文很少描寫所謂的重大的社會題材,而是多以地域世俗風情取勝,有濃厚的生活氣息和地域文化氣息,在這些瑣碎平常的世俗生活中,體現了作家崇尚自然、崇尚民間、崇尚和諧的審美追求,藴藉着厚重的生命價值。

充滿靈性的自然風情美融會了遲子建對大自然感恩般的眷戀,正如蘇童所説:“她也許是現實生活的旁觀者,她也許站在世界的邊緣,但她的手從來都是攤開着,喜悦地接受着雨露陽光。即使對迎面拂過的風,遲子建也充滿感念之情。”②確實如此,美麗的大自然喚起了遲子建的心靈感應,她把自然景觀與內心情感融為一體,不僅給讀者呈現出一幅幅優美的自然畫卷,也讓讀者感受到一個動人的情感世界。

遲子建對故鄉的一切自然風景都情有獨鍾,北極村奇異的白夜、鋪天蓋地的大雪、波光盪漾的河水、開滿了花朵的土豆地、雪地上飛馳的雪橇、無奇不有的大山等,作家對它們無不充滿熱愛之情,她説:“我甚至覺得,這些風景比人物更有感情和光彩,它們出現在我的筆端,彷彿不是一個個漢字在次第呈現,而是一羣在大森林中歌唱的夜鶯。它們本身就是藝術。”

因此,在遲子建的筆下,四季的輪迴轉換就像是一位神奇的畫師在畫一幅不斷變換色彩的斑斕的畫,“春風像一把巨大的笤帚,悠然掃着大地的積雪。它一天天地掃下去,積雪就變薄了。這時雲雀來了,陽光的觸角也變得柔軟了,冰河激情地迸裂,流水之聲悠然重現,嫩綠的草芽頂破向陽山坡的腐殖土,達子香花如朝霞一般,東一簇西一簇地點染着山林,春天有聲有色地來了。”(《啞巴與春天》)這是一幅多麼美妙的.畫卷!可以説遲子建散文中對自然風景的描寫與中國畫中的傳統審美觀達到了某種程度上的契合,中國畫在表現風景畫中的山水以及鬆、竹、石時,運用對立物間的極化效果和它們之間的關聯構成景物間的呼應,使畫面極為和諧,遲子建的鄉土散文也似一幅幅絕美和諧的風景畫,收放自如又跌宕多姿,語言瑰麗而又純淨,充滿了暖人心田的温情和飄逸靈動的色彩。

在遲子建的眼中,故鄉的山是無奇不有,無所不能的,它是一個大果品店,是一個蔬菜鋪子,是一個肉食店、飲品店、雜貨鋪子,還是一個藥鋪子,她寫山中草莓的“甜香氣像動人的音樂一樣,能傳播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在《採山的人們》一文中,遲子建把故鄉山的美好與富有描繪得極為傳神,令人神往。

遲子建對日月的描寫同樣富有詩情畫意,“月光使山變得清幽,讓水變得柔情,流水裹挾着月光向前,讓人覺得河面像根巨大的琴絃一樣燦爛,清風輕輕撫過,它就會發出悠揚的樂聲。”(《光與影》)“白樺樹被月光映照得如此的光潔、透明,看上去就像一支支白色的蠟燭。”(《伐木小調》)比喻、擬人等修辭手法的靈活運用,使世間萬物似乎都有了七情六慾,變得鮮活靈動起來。

對小動物、小昆蟲,遲子建同樣懷着深深的愛意,她不僅在小説中滿懷深情地敍寫會流淚的魚、怕把陽光踩碎了而縮着身子走路的牛、忠厚的狗、如花似玉的鴨子等。在散文中,它們同樣是她筆下的精靈,如“當蝴蝶落在花朵上時,它就像還沒有把旌旗展開的旗手一樣,四翅豎立在背部,有一種靜穆之美;而當它在陽光中展開羽翼,臨風起舞時,它儼然就是一個盛裝的新娘,人見人愛”(《昆蟲的天網》)。

自然景觀令人神往,人文景觀同樣引人入勝,“炊煙是房屋升起的雲朵,是劈柴化成的幽魂。它們經過了火光的歷練,又鑽過了一段漆黑的煙道後,一旦從煙囱中脱穎而出,就帶着種超凡脱俗的氣質,寧靜、純潔、輕盈、縹緲。無雲的天氣中,它們就是空中的雲朵;而有云的日子,它們就是雲的長裙下飄逸着的流蘇。”(《暮色中的炊煙》)從這些文字中我們能感受到遲子建超常靈敏的藝術感覺,她對生活的熱愛呼之欲出,她的語言又總是那樣細膩而富於質感,給讀者以真切而形象的感知。

遲子建的散文展現給讀者的是一個充滿生機與活力的世界,北極村、大山、森林、花草等,這些自然風景成為她創作的豐厚的源泉,正如她在散文《我的夢開始的地方》中寫到的:“我對人生最初的認識,完全是從自然界的一些變化而感悟來的。比如我從凋零的植物身上看到了生命的脆弱,同時我也從另一個側面看到了生命的從容,因為許多衰亡的植物,轉年又會煥發出勃勃生機,看上去比前一年似乎更加有朝氣。”許多學者對此給予了充分肯定,如方守金在評論遲子建小説時曾寫道:“遲子建關於人對自然萬物的關切與尊重的動人描寫,其重要意義還在於向人們呈現了一種更具現代性與先鋒性的人與自然的共存關係,體現了人類對個體生命價值更普泛的尊重。”③的確,遲子建對世間萬物極富人性的理解,使其散文呈現出一種樸素、寧靜而又空靈、博大的美感。

民間視角與世俗情懷是一些學者在評價遲子建小説時常用的詞彙,如巫曉燕認為遲子建的長篇小説《偽滿洲國》就是“以民間視角與世俗情懷來揭示人性和生存的意義”。在散文創作中,遲子建也同樣崇尚民間立場,鍾情於對民風民俗的描寫,如啃春、扭秧歌、貼年畫、跳神等,她把自己熟悉的神奇古樸的北疆民俗美展現得淋漓盡致,使讀者對這一地域的文化氛圍及人們的生存狀態有了真切的感受。在《故鄉的吃食》一文中,烙春餅、啃春、紅皮雞蛋等,原汁原味的民俗風情在遲子建的筆下得以鮮活地再現,濃厚的生活氣息撲面而來,生活與藝術在這裏合而為一,“在遲子建的理解中,生活和藝術的界線是模糊的,生活浸淫了藝術的想象,藝術是生活隨行的幻影。”

遲子建從不迴避故鄉的貧困和苦難,相反,她刻意去展現東北那片原始的風景,展現東北鄉村普通人的生活狀態,展現漠河獨異的地理文化和風俗文化,把在常人眼中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生活寫得充滿温情和美麗,讓讀者感受到生命的神奇和不可戰勝,讓我們呼吸到了土地的芳香。在她的筆下,年畫能“散發出的暖人的光澤”,木匠刨出的刨花就像是牡丹巨大的花瓣,而畫匠在傢俱上畫的畫就是漫漫長冬裏的春天,一切在遲子建的眼中都充滿了靈性,普通平常的家常豆腐她也能寫出極具特色的“講究”來,“除夕夜的飯桌上要有一道豆腐菜,意謂‘逗福’,彷彿是伸出一根長長的餌線將滿年的福氣都釣到自家門中。除夕夜的豆腐不能做湯,湯上不了席面,最好是切成方方正正的六片或八片,用油煎透了,使之泛出金黃色,然後一片片相挨着擺在盤中。六片是‘六六大順’,八片是‘八仙過海’,有要平安的,也有要沾染仙氣的。”(《家常豆腐》)想必在東北生活過的人對這些描寫會報以會心的微笑。

北極村的各種民俗成為遲子建文學藝術的温牀,負載了作家對人類永恆記憶的詩性想象,在它們的滋養下,遲子建散文中的田野、菜園、山川河流、日月星辰等都沾染了民俗與神話的色彩和氣韻,這使她的散文充滿了浪漫主義的光芒。“這些神話和傳説是我所受到的最早的文學薰陶了,它生動、傳神、洗練,充滿了對人世間生死情愛的觀照,具有悲天憫人的情懷。”(《我的夢開始的地方》)美國小説家赫姆林・加蘭認為:“藝術的地方色彩是文學的生命力的源泉。”因為地方色彩具有令人鼓舞的獨特的韻味,它給讀者以陌生感、新奇感與刺激性,的確,獨特的地域文化使遲子建的散文也同她的小説一樣充滿了神奇古樸的魅力。

遲子建是當代文壇童心最重的作家,這不僅在於她常以童話般的故事抒寫家鄉故里,還在於她總以一顆清純、真摯的童心看取世態人情。同寫小説一樣,遲子建的散文總是把目光投向那些平凡普通的底層百姓,他們真實而又鮮活,啞巴、傻子、採山的人、收土豆的人、木匠、畫匠等,她對每一類人都懷着一種或悲憫或崇尚的情懷,她崇尚生活在馬背上的鄂倫春民族的那股蓬勃的生命激情;她懷念故鄉的老啞巴,視他為“一個永遠無法在春天中歌唱的人”;她把穿着破爛、彎腰弓背遛土豆的孩子看做是“眼前這巨幅畫卷中最生動最永恆的一部分”。可見,和諧温馨的鄉土人性美藴含了遲子建對人性返歸自然的深情嚮往。

在《暮色中的炊煙》中遲子建寫了一位在斯大林時代避難過來的嫁給了中國農民的俄羅斯老太太,雖然村民們由於當時中蘇關係比較緊張,怕被扣上“蘇修特務”的帽子而不敢與她過多地交往,但他們卻通過她房頂上每日炊煙的升落來關心着她的日常生活和健康狀況,而這個俄羅斯老太太也活得輕鬆而愜意,她每天喝茶、吃蠶豆、嗑瓜子、擺撲克牌、跳舞,“她喜歡站在屋子中央,揚起胳膊,口中哼唱着什麼,原地旋轉着。她旋轉的時候那條黑色的裙子就鼓脹起來了,有如一朵盛開的牽牛花。……我那時把她愛跳舞歸結為她擁有一雙自由的腳,並不知道一雙腳的靈魂其實是在心上。”“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在暮色蒼茫的時分看到過那幢房屋飄出炊煙,儘管村子裏其他房屋的炊煙仍然妖嬈地升起,但我總覺得最美的一縷已經消逝了。”

“一雙腳的靈魂其實是在心上”,“最美的一縷”炊煙,這些語言符號已經有了更深厚的審美意藴,引發我們對人性、對人生的思考與感悟。正如遲子建所説:“我所理解的活生生的人,不是庸常所指的按現實規律生活的人,而是被神靈之光包圍的人,那是一羣有個性和光彩的人。他們也許會有種種的缺陷,但他們忠實於自己的內心生活,從人性的意義來講,只有他們才值得永恆的抒寫。”

在遲子建的情感世界裏,世間萬物都是平等的,她給每個人、每個物以人性的尊重,無論是啞巴、傻子,還是小動物、小昆蟲,她對之都充滿關愛,在《傻瓜的樂園》中,她寫自家後趟房一個叫大肥的傻子時,這樣寫道:“我喜歡悄悄溜到大肥家去拉他的手,他的手軟得跟豆腐一樣,渾身雪白雪白的。”當大肥死後,“聽不到後院大肥的哭聲,我很難過。彷彿是眼看着一個神話破滅了,覺得生活黯淡了許多。”她對這些傻子不是嘲笑、躲避,而是認為“他們的存在,曾給處於遊戲年齡的我帶來無盡的快樂。在我看來,我們那個四面環山的村子就是他們生活的樂園”。人類善良的本性在遲子建筆下熠熠生輝,給人以温暖和愉悦。在《會唱歌的火爐》中,遲子建寫爸爸帶着她們姊妹三人去山上砍燒柴,爸爸寧可費勁些,多跑些路,多受些凍,也不砍落葉松等鮮樹,而是隻挑那些風倒木來砍,這種善良的品性、寬厚的人格及對勞動的熱愛使遲子建深受其益,在《會唱歌的火爐》中,她寫道:“火爐在漫長的冬季中就是一個有着金嗓子的歌手,它天天歌唱,不知疲倦。它的歌聲使我懂得生活的艱辛和樸素,懂得勞動的快樂,懂得温暖的獲得是有代價的。”“它那温柔而富有激情的歌聲在我心中永遠不會消逝。”遲子建的生性樂觀、幽默、善良的父親給孩子們樹立了一個良好的榜樣,難怪遲子建的作品總是喜歡從人性的角度出發,呼喚人性之美,一個有着自律精神的作家,其對社會道德與良知的叩問才會給讀者以深深的震撼。

在遲子建的散文中,有相當一部分是對故鄉的追憶與懷想,這類散文寫實與虛幻相結合,就像是一個美麗而又虛幻的童話世界,充滿想象,充滿温情,她描述的人、動物、山林、日月等都那麼自然和諧,凸顯了事物自身內在本真的美,呈現了她悲天憫人的情懷和對芸芸眾生的一往情深。遲子建把自我融於一切事物之中,將外在的事物心靈化、詩意化、細節化,寫出了世間萬物的生機與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