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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經》“採荇”等意象

欄目: 詩經 / 發佈於: / 人氣:2.57W

“採荇”等作為《詩經》中一種特殊的文學意象,與《詩經》所反映的社會生活有着密切的關係。

《詩經》“採荇”等意象

一、“採荇”等與愛情的關係

《周南·關雎》: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一部《詩經》,極盡風情,十五國風尤甚。朱熹:“吾聞之,凡《詩》之所謂風者,多出於里巷歌謠之作,所謂男女相與詠歌,各言其情者也。”[1]這些作品,或言男女相慕之思、相戀之悦、相思之苦、相會之歡,或言受阻之憂、被棄之怨,或言思婦之盼、錯嫁之苦,然始終洋溢着坦率、樸實、真摯的情感。《詩經》以《周南·關雎》開篇,足見《詩經》對情的重視。《毛詩序》:“《關雎》,后妃之德也。風之始也。所以風天下而正夫婦也。”《論語·八佾》:“子曰:‘《關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朱熹:“孔子曰:‘《關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愚謂此言為此詩者,得其性情之正,聲氣之和也。蓋德如雎鳩,摯而有別,則后妃性情之正,固可以見其一端矣。”[2]對《關雎》之釋,歷代詩論家偏重於君子(周文王)配淑女(周文王妃大姒)之説,今觀之,其不過是一首青年男子追求姑娘的戀歌。

晉·郭璞注《爾雅》“荇”:“叢生水中,葉圓在莖端,長短隨水深淺。江東人食之。”三國(吳)·陸璣《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荇,一名接餘,……大如釵股,上青下白,煮其白莖,以苦酒浸,脆美可案酒。”正因荇菜能開花、可食,它才隱喻了河邊的姑娘已達婚齡,當是男子追求的對象,“採荇”的過程就是求偶的過程。“窈窕淑女”當是《詩經》時代男子擇偶的首要標準。

《王風·采葛》:

彼采葛今,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彼採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彼採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

詩裏連續出現了“采葛”“採蕭”“採艾”三個意象。朱熹:“賦也。采葛所以為絺綌,蓋淫奔者託以行也。故因以指其人,而言思念之深,未久而似久也。”“葛,草名,蔓生,可為絺綌者。”“蕭,荻也,白葉,莖粗,科生,有香氣。祭則焫以報氣,故採之。”“艾,蒿屬。幹之可炙,故採之。”[3]姑娘采葛織布,採蕭祭祀,採艾治病,男子所思念的姑娘如此勤勞,難怪“一日不見,如三秋兮。”詩中的男女當為熱戀中人,無法忍受分離之苦,即使一日不見,也受到了如隔三秋的痛苦煎熬,深情厚意立現。

除“採荇”“采葛”外,《詩經》中還有許多與之相關的意象,如《鄘風·桑中》“採唐”“採麥”“採葑”等都與愛情有關。為何日常生活中的“採荇”等跟愛情有關?在《詩經》時代,生產力相對落後,婦女的勞動主要體現在採集植物果實,甚至包括捕魚等方面。勞動使女人更加美麗和健康,而在勞動(如採荇等)過程中的健康女子更能吸引青年男子的追求。從《衞風·碩人》可知當時貴族的擇偶首先要“碩人其頎”,即豐滿修長,然後才講究門當户對。《衞風·碩人》把“碩人其頎”放在第一位,可見,在《詩經》時代,青年男子的擇偶標準除了女子要有美麗的容顏和嫻淑的品德(窈窕淑女之謂也!)外,更傾向於有一個健康的體魄,當然貴族還要嚴守門當户對的等級制度。女子擁有健康的體魄主要出於生產勞動和生育的需要。兩者在當時尤為重要。出於增加人口,鞏固統治的目的,統治階級甚至支持用法律的形式鼓勵生育。《禮記·昏儀》:“婚禮者,將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而下以繼後世也。”《周禮》:“仲春之月,令會男女之無夫家者。”《周禮·地官·媒氏》:“若無故而不用令者罰之。”周代尤重人口繁衍,凡達婚齡而又無故不在婚月成婚者,掌管萬民婚事的媒氏就要強制執行婚配或青年男女就要受罰。可見,在《詩經》時代,女人的第一要務是生育,要生育就要有健康的體魄,要有健康的體魄就要有“採荇”等勞作。因此,能自由勞作(在詩中表現為採荇等)的女子無疑更健康、更具有生育能力,更符合當時男人的擇偶標準。由此觀之,《詩經》中“採荇”等活動,它不僅只是一種生存的手段,作為一種特殊的文學意象,它藴含着更深刻的文化內涵。

二、“采薇”等與婚姻的關係

《召南·草蟲》:

喓喓草蟲,趯趯阜螽。未見君子,憂心忡忡。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降。陟彼南山,言採其蕨。未見君子,憂心惙惙。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説。陟彼南山,言採其薇。未見君子,我心傷悲。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夷。

聞一多先生認為此為淫詩,並引他人言以證:“惠棟解釋這理由是:‘始見君子之事,昏禮所謂主人揖婦以入,御妊席於奧之時也。始曰我心降,再曰我心説,又曰我心夷,其言近乎褻矣。”[4]依先生之意,此詩所反映的不過是古代婚禮的.一個過程,大抵周禮有此婚俗。蕨,草本植物,又名蕨菜。幼葉可食。方玉潤《詩經原始》:“項安世曰:薇,今之野碗豆苗也。蜀人謂小巢菜,東坡更名為元修菜也。”詩人用“採蕨”和“采薇”貫穿始終,將“性”和“食”放在同等重要的位置,從而使“採蕨”和“采薇”賦予了某種象徵意義。

《小雅·采綠》:

終朝采綠,不盈一匊。予發曲局,薄言歸沐。終朝採藍,不盈一襜。五日為期,六日不詹。之子於狩,言韔其弓。之子於釣,言綸之繩。其釣維何,維魴及鱮。維魴及鱮,薄言觀者!

“綠”,《楚辭》注引作“菉”,植物名。花色深綠,古時用它的汁作“黛色”作畫。“藍”,鄭《箋》:“染草也”。朱熹:“婦人思其君子,而言終朝采綠而不盈一匊者,思念之深,不專於事也。又念其發之曲局,於是舍之而歸沐,以待君子之還也。”[5]後之學者,沿着朱子之思,或認為此詩為婦人思夫之作。詩中女子所採之“綠”及“藍”皆為古之染料或女子化粧之物,女子採之何為?歸沐何為?女為悦己者容。丈夫何為?“之子於狩”“之子於釣”是也。“其釣如何,維魴及鱮。維釣及鱮,薄言觀者。”按聞一多先生之意,釣魚、打魚為求偶,則魚釣滿籮應為多子多福。故狩獵也為求偶之意。可見,女子“采綠”“採藍”當是畫眉或染衣,引申為打扮,主要是為吸引丈夫以便多子多福。這樣解釋彷彿牽強附會,非也!如前所述,周代婚娶的標準之一就是看女子生育能力。縱觀全詩,該詩反映的當為時人家庭生活。丈夫期逝不歸,妻子在家備受煎熬,從希望夫歸後自己能像魚滿籮那樣多子多福來證,女子受煎熬的原因可能是無子或少子。“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在以人口取勝的社會,無子或少子是被世俗所棄的。《采綠》之出於“小雅”,可見它並非一般的風情之作。《毛詩序》:“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風,謂之雅。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廢興也。”朱熹:“若夫雅頌之篇,則皆成周之世朝廷郊廟樂歌之辭……其作者往往聖人之徒。”[6]出於“聖人之徒”而又“言王政之所由廢興”的《小雅·采綠》就不僅僅是女子盼夫歸而夫期逝不至那麼簡單了,它應另有深意。   

        三、“采蘩”等與祭祀的關係

《召南·采蘩》:

於以采蘩?於沼於沚。於以用之?公侯之事。於以采蘩?於澗之中,於以用之?公侯之宮。被之僮僮,夙夜在公。被之祁祁,薄言還歸。

《左傳·成公十三年》:“國之大事,唯祀與戎。”二者同被認為關係國之存亡的大事,可見上古祭祀活動盛行。周代祭祀名目繁多,除了較頻繁的祭天祭地祭祖外,周人還要祭祀各路神鬼,可以毫不誇張地説,周人是逢事必祭。周人祭宗廟社稷鬼神的犧牲除牛、羊、豬等外,還用相關的一些植物來參予祭祀,像蘩、蕭、艾、蘋等植物當為時人祭祀所常用之物。《詩集傳》:“蘩,白蒿也。”朱熹:“南國被文王之化,諸侯夫人能盡誠敬以奉祭祀,而其家人敍其事以美之也。”[7]整首詩反映了當時諸侯祭祖的一些習俗。在男耕女織社會,“采蘩”本身就隱含祈盼興旺之意。女僕要先到幽谷河灘采蘩,然後穿戴整齊早晚去參加祭祀禮,祭祀完才允許回家休息。“周人事神似乎不像殷人那樣煩瀆,但也和殷人一樣認真。祭祀之前主祭的人要離開家庭到廟旁清靜的地方齋戒幾天;祭某祖的時候要找一個扮成他的模樣來做供奉的具體對象,這叫做屍。”[8]可見周人祭禮之繁鎖。

《召南·採蘋》:

於以採蘋?南澗之濱。於以採藻?於彼行潦。於以盛之?維筐及筥。於以湘之?維錡及釜。於以奠之?宗室牖下。誰其屍之?有齊季女。

許慎《説文解字》:“蘋,蘋也,水草也。”《呂覽》:“菜之美者,崑崙之蘋。”陸璣《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藻,水草也,生水底。有二種:……此二藻皆可食。”這是一首敍述女子祭祀的詩,詩中描寫了祭祀前所作的種種準備工作,突出體現了當時的風俗。在古代,女子主祭祀非常少見。專主祭祀的祝、宗、卜、史皆為男子。男子主祭祀主要用“太牢”“少牢”,而女子主祭祀只用魚和植物,而且作為祭品的蘋和藻只能放在宗廟的窗户下而不是放在供桌上(供桌只供犧牲的牛、羊、豬、犬擺放)。用齋戒幾日並純潔無暇的少女來主祭祀,表示對神的恭敬。蘋和藻皆水生植物,用來祭祀,可能跟周族崇尚農耕,依水而居的習俗有關。《毛傳》:“古之將嫁女者,必先禮之於宗室,牲用魚,芼之以蘋藻。”這些植物也可能是時人的主食之一,所以用來祭祀。

四、“采芑”等與戰爭的關係

《小雅·采芑》:

薄言采芑,……鈎膺鞗革。薄言采芑,……有瑲葱珩。鴥彼飛隼,……振旅闐闐。蠢爾蠻荊,……蠻荊來威。

《毛詩序》言為周宣王南征。然有學者以為是北伐振旅,陳軍威以警誡荊蠻。縱觀全詩,當屬此意。這是反映周族與他族的戰爭詩篇之一。在周代,漢水以西南,直到大江,為楚人的領域。楚王族本非土著,傳説楚王族先祖季連之長兄昆吾為夏諸侯之一。季連後裔熊繹成王末年始受周封。是時都於丹陽(今湖北秭歸以東)。至昭王時,楚已與周為敵。周昭王曾屢次伐楚,並曾在漢水之濱全軍覆沒。後其南巡不返,傳説為楚人所害。此後楚屢犯中原。周宣王時,周楚又起兵爭,而楚鋒大挫。《小雅·采芑》寫的就是這件事。

《詩集傳》:“芑,苦菜也,青白色,摘其葉有白汁出,肥可生食,亦可蒸為茹,即今苦蕒菜。宜馬食,軍行採之,人馬皆可食也。……宣王之時,蠻荊背叛,王命方叔南征。軍行采芑而食,故賦其事以起興……又遂言其軍馬之美,以見軍容之盛也。”[9]可知《詩經》時代,芑成為戰爭必備糧草之一,“采芑”在於為出征的軍隊準備糧草。在冷兵器時代,大軍未發,糧草先行,可見“采芑”對戰爭的重要性。

《小雅·采薇》:

采薇采薇,……獫狁之故。采薇采薇,……靡使歸聘。采薇采薇,……我行不來。彼爾維何,……一月三捷。駕彼四牡,……獫狁孔棘。昔我往矣,……莫知我哀。

詩以“采薇”起興,通過一個久役歸來的士兵的敍説,真實地再現了周王朝與北方少數民族玁狁的戰爭。玁狁,商末、周初稱鬼方,後周人稱玁狁,繼稱犬戎。春秋時被稱為狄。朱熹:“此遣戍役之詩,以其出戍之時采薇以食,而念歸期之遠也,故為其自言,而以采薇起興曰:……直以玁狁侵陵之故,有所不得已而然耳。”[10]犬戎在周初屢出沒於豐鎬以西和以北。周成王、穆王都曾大敗此族。周厲王末年,犬戎乘周室內亂,又復猖獗;此後四十餘年間不時寇略西陲,甚至深入王畿,迫近鎬京,終為周宣王所攘逐。《小雅·采薇》寫的就是這個時期周王室與犬戎的戰爭。

事實上,《詩經》中的許多作品都描寫了周王室與外族如犬戎、荊蠻、準夷等周人所泛稱為戎、蠻、夷的戰爭。《采薇》《采芑》兩篇都反映了宣王時期的武功。《詩經》中這類戰爭詩的描寫,跟周民族重男耕女織的農耕文明息息相關,與其它民族,尤其是北方少數民族尚武傳統相反。“《詩經》戰爭詩中強調道德感化和軍事力量的震懾,不具體寫戰場的廝殺、格鬥,是我國古代崇德尚義,注重文德教化,使敵人不戰而服的政治理想的體現,表現出與其他民族古代戰爭詩不同的風格。”

如前所述,在《詩經》時代,採荇、采薇、采蘩、采芑等,它不僅僅只是作為一種日常的生產勞動而存在,它涉及到當時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它已被賦予了某種有生命的文化內涵,成為一種象徵性的文化符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