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妻書
之一、新生
那個夏日的清晨還是午後
你如一縷淡煙，抑或一點薄翠
輕輕點綴在那條河邊，那條河
在山的掩映下靜靜流淌，而這個世界
不經意間，已變得不同
百里之外，四歲多卻還不會走路的男孩
抬起他還很澄澈的雙眼
扶着牆根，嗅到了這個被風捎來的信息
陰暗的西間房，除了糧食的黴味
便多了一道淡淡的花香，花香
似乎在一瞬間便已遠去
從此，等待什麼成為那些年模糊的信仰
寒煙冷翠，是否早入了我的童年我的詩句
麥稈堆上的夕陽漸漸沉入眼目
在泥濘的日子裏追尋生活的詩意
不願吃粗糧而愈加乾癟枯瘦的思想
和村口月下孤寂的身影一樣拉得太長
等待什麼，真的不知道
童年，無數個風起的夜晚中
我都在默默等待
之二、影像
手可盈握，小小的你剛出百日
對這個世界毫無印象
這是你最早的影像了，涼帽和紅布鞋
還有淡粉的褂子，稍顯臃腫
那個年代的氣息瀰漫開來
背後年輕的父母，以及父母背後的留影牆
縣城的小照相館裏，散發淡而温馨的味道
是蓬萊還是蘇杭，背景上的水汽似乎還在氤氲瀰漫
而你，正看着哪裏
小拳頭早握成蘭花的形狀
年輕的父母，而今均已年屆天命
為生活操勞，為兒女奔波
西掌沿河的日子裏，寒來暑往
小小的你，踏着父親的肩膀
和那棵小槐樹一道，用年輪見證了成長
五十歲了，看着父母曾經年輕的樣貌
讓人一陣陣鼻子發酸
之三、河流
那條河，再一次從我的紙上流過
沒有風翻白浪雁點青天的雄闊
潺潺的溪流，卻足以湮濕這張紙片
青翠的樹叢裏有你小小的身影
紅褂，蹲着，小小的你，淡淡的笑
讓那個夏天靈動起來
生活，就如眼前曾經清澈的河變得複雜
我們無力阻擋河水被污染
就像無力阻擋日子沉重的壓力
在機器轟鳴的工業時代，保持兒時一點點純淨的記憶
便能活出一個與眾不同的自己
親愛的，讓我去做門前那條清澈的河
讓我的清流和魚蝦再一次流過你的童年
輕吻你的小手和腳丫
故土之上，我就是你夢鄉深處永遠的親人
之四、冬日
冰天雪地，白色的暖陽鋪下來
枯草和乾枝在西掌河邊蔓延
戴一朵小花，微笑中夾着羞澀或狡黠
童年的日子總是那麼純粹而乾淨
是的，為了照相而照相
這有錯麼？不要打着生活形而上的幌子
忽略了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
厚厚的大雪鋪了一地
咯吱聲似乎就在眼前響着
你縮着雙手，而“冷”這個詞
從相片上掉落下來
山坡陡峭，你卻平緩如初
除了太陽，那個冬天
我還看見了你內心的温暖
之五、青春
光影迷離，樹影婆娑
那個梳着蘑菇頭的少女行走的聲音
敲醒八九十年代沉睡的童年
風中，藍色的校服和方口布鞋
告訴我，那是一個純淨的年代
少女的身上散發書本和墨水的淡香
一如夢中那個在迴廊中晨讀的身影
行走匆匆，往返於教室和宿舍之間
學校和家之間
操場上的籃球架鏽跡斑駁
雨後的蜻蜓吮吸着傍晚的濕氣
曾經清澈的西掌河，伴隨着那些年往返回還的輕盈的腳步
不去刻意要求或表現什麼
學生時代，淡雅的性格和身影
便讓蔭城的喧鬧都涼了幾個刻度
之六、情節
就如即將邂逅前的一次預演
命運安排下我們也許曾經擦肩
北上的綠皮火車裏，你沒見過我麼
一起上車
你揹着書包去往塞北，而我拎着行李下了太原
靠窗獨坐的知性少女
你的眼神一如既往含蓄恬淡
熙熙攘攘的人羣之中
我的視線依舊沉鬱空茫無邊
也許我們錯身而過
就在一個不經意的瞬間
那時，你認識並銘記我的內心
卻還不曾見過我的顏面
我回頭，車窗裏是否便是你的身影
一聲呼嘯，列車和站台就變得遙遠
那四年，被風捲挾的枯葉
隨着鐵軌一路北上
飄落在塞北那所幽靜的校園
你走了，站台留下我淡淡的掛牽
在大同上學的你
跟舍友們繼續演繹無憂而多彩的青春
在榆次打工的我
於鹽和味精還有辣椒裏倒着夜班白班
偶爾，睡夢中出現你靠窗獨坐的側影
火車的那聲長鳴，都會驚醒一夜無眠
數年後，再次見到曾經的你
秋日的'陽光，灑向北郊一地斑斕
之七、相遇
那個涼意初起的季節
日子變得非同一般
我重新嗅到那縷似曾熟悉的氣息
寂滅的心湖，二十多年後重起微瀾
網線的那頭，你是否也有同樣的感受
而這頭，等待就要有了結果
我就要收住自己流浪多年的白帆
不多言語，但每一個詞彙都引發共鳴
對歷史，對生活，對愛
對每個細節都有共同的理解
説出一致的字眼
我才知道，你也在默默等待
是冥冥中亙古不變的宿命
讓我們早就心存彼此互相牽絆
多年來的心如止水，都在等待那顆小小的石子
投擲過來，便濺起一個明媚的春天
北郊的花草行將枯萎
這個涼意初起的季節
在彼此的心跳中真實感受久違的温暖
沒有山盟海誓，甚至沒有一句口頭上的約定
但那個精緻的鑰匙扣
早已鎖住你我深藏於心的諾言
之八、海浪
那個下午，我已聽見海的呼吸
雄闊而博大，你雀躍的眼神
一掃我長途的疲憊，讓蔚藍色的風景
變得光潔無瑕
法國梧桐，精緻的像手掌一樣的葉片將你吸引
海灘上的你，綰着褲管童心煥發
大海張開熱情的懷抱
波浪親吻你的腳丫
白鷗掠過長長的翅影
海風揚起你的長髮
撿拾貝殼，俯仰間你含情脈脈
過了青春期才開始長痘痘的你
在海邊，別有一種綽約風華
古老的漁村，你坐上老舊的機船
褪去斑駁，我們回到心靈的家
帽檐，遮不住你對大海熱切的嚮往
枕着濤聲，你擁抱我就像擁抱潔白的浪花
夜色裏，一條明顯造假的硨磲項鍊
都能在你的脖頸上閃耀迷人的光華
青島日照的日子裏
我才發現你還是個可愛的孩子
你的天真善良，再一次讓我堅信
你永遠是我最愛的彼岸之花
之九、女兒
春花未綻，你我緣定終生
秋月未圓，女兒如期而至
這一年，我的運氣出奇的好
好到讓人相較過往而不禁唏噓
雪白的產牀上，你因用力而幾近虛脱的身體
惹人疼惜，女兒哭鬧的小小的樣子
一如當年父母懷中的你
你的臉變得刷白，幾乎沒有血色
而女兒的小臉紅潤，我知道
是你，將親情和濃濃的愛向她無私傳遞
你的臂彎，時常摟着她小小的身體
她的眉眼，她的容貌，她酣睡的可愛的模樣
讓月子裏你這個母親倍感得意
近距離低頭觀賞，並輕吻一下
她是你我今生最好的作品，沒有之一
她離開了你的肚子，卻重新住進你的心底
從子宮到心臟，是十個月的距離
而從愛她開始，到沒有結束
是一輩子永遠的距離
可愛的女兒，如今已是將滿週歲
長出六顆小牙的她還在吮吸你的乳汁
我們是這個世界的命運共同體
請相信我骨子裏永遠的真誠
這一生，我們不離不棄，生死相依
之十、淡泊
塵世喧囂，我們在努力做一個平靜的人
安於現狀或深藏功名
不屑於談論油鹽醬醋家長裏短
行走在鬧市，就如藏身於荒野
入世還是出世
身邊的事情都與我們無關
我們只關心內心的平靜是否被打破
親近我們的女兒，拒絕這個世界
你是我的投影，我是你的湖心
你是另外一個有着女身的我
親愛的，世界如何變遷
都不是我們能管得了的
吻吻我們的女兒，或者互吻一下
平靜，保持內心和身體的平靜
在炎熱的時代裏活出我們獨有的清涼
尊重自己，尊重內心
日子，那麼多的瑣碎便一下變得月朗風清
文萃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