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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難忘的打工旅程的散文

欄目: 散文 / 發佈於: / 人氣:2.54W

一段難忘的打工旅程的散文

我最近寫了幾篇關於公衞工作的散文,有文友在我的文章後跟評道:原來劉社是個醫生啊!我更崇拜你了!也有做醫生的文友跟評道:今天,才知道劉社和我是同行。看了她們的跟評,我不禁失聲啞笑。她們不知道,半輩子做工人的我,工作性質和醫生毫無干系,我前半生的工作都是在運輸行業。當過走南闖北的乘務員,幹過拿着黃油槍為車保養的修理工,司乘人員招待所的服務員,在車站行包房當保管員,退休成了圍着鍋台轉的家庭婦女。

我退休後,還有過一段在醫院乾洗衣工的經歷。

從忙忙碌碌的一位職業女性,成為悠悠閒閒的家庭婦女,心情落差很大,一時間難以適應。愛人,兒子忙於工作,空蕩蕩的屋子,連個説話的人都沒有,那種獨居在家的孤獨寂寞無以言表。我懷念我工作的歲月,懷念那種“工作着快樂着”的心境。為了打發無聊的時光,我重新拾起我年輕時的愛好,在文字中去尋找樂趣。在網站,在社團的幾年時光,我找到了久違的快樂,心境漸漸平靜下來。人,既然無法改變環境,那就讓自己隨遇而安吧!

五十多年的人生經歷,是我人生的寶貴財富,給了我源源不斷的創作源泉。我不斷從我人生寶庫中挖掘素材。流年歲月的人和事,經過我精心打磨,化作一顆顆耀眼的紅豆豆,快樂着我的心情。

但幾年的閉門造字,我的才思近乎枯竭,有時面對電腦,腦子一片空白。想好的題材因為沒有切身體驗,竟然不知如何下筆。既是苦思冥想寫出來的東西,也蒼白無力,自己感覺都不滿意,常常是寫到半截便棄之一邊,重新開始又是滿腦子迷茫。整日坐在在電腦邊“為做辭賦強説愁。”本來強壯的身體,出現了種種不適,愛人的埋怨聲又讓家中充滿火藥味。

我漸漸有了走出家門的念頭,因為我感覺再待在家中我就要窒息了!走出家門,去尋找工作的快樂,去尋找創作的靈感。過去的作家不是經常深入基層體驗生活嗎?脱離生活的作品是沒有生命力的。出去接觸一下社會,既能讓自己的人生多一些閲歷,多些創作素材,又能增加收入,讓生活更富裕,自己何樂而不為呢?

恰巧這時有親戚給我介紹了一傢俬人醫院的洗衣房工作。我一聽,動了心。如今的洗衣工靠的是洗衣機,不用自己費多大勁的。當個洗衣工雖然名聲不好聽,可自己一無技術,二無特長,年齡又到了打工的瀕危期,工作沒有挑選餘地的。退一步説,即使我不喜歡這份工作,一個自由的打工者,不受合同約束的,可以隨時走人的。幾番反思後,於是,抱着試試看心理,我走出了家門,走向了我退休後的第一站打工旅程。

上班前一天,親戚領着我走進醫院的辦公室。三十多歲的孫主任接待了我。這是個長相極為普通女人,在這個家族式的醫院主管後勤工作,屬於我的主管領導。她面相沉着,不苟言笑,一口的南方普通話。她告知我應該乾的工作:醫護人員換下來的白大褂,病人的牀單、枕套,醫生宿舍的被套、牀單、枕巾,醫院大廳的沙發套……一句話,醫院裏的所有公用衣物都歸我洗,還有每天早晨要打掃院長室的衞生,星期六打掃會議室,每星期要把醫療垃圾送到專門的垃圾車上……聽着她的話,望着滿地如山的衣物,我才意識到:無論我原來是多麼尊貴的角色,從現在起,我就是和髒物相隨,以垃圾為伴的勤雜工了!

她還用極為嚴肅語氣告誡我:每天要提前十分鐘打卡,遲到扣工資,下班到點打卡,不許早退。實習一個月期滿後,每月可享受兩個公休日。醫院提供免費的中、午餐,但必須下班後去吃飯……

聽着她的話,我有點後悔了,媽呀!剛鬆了綁又被捆綁住了!可轉念一想:既來之,則安之。幹得不痛快就拔腿走人!

上班的第一天,我早早來到醫院,打完卡後便去六樓打掃院長辦公室。院長的辦公室很豪華,讓我見識了老闆氣派:龍飛鳳舞的成套茶具精美華麗;鋥光瓦亮的老闆桌上擺放着豐盛的瓜果梨桃;現代化的辦公用品應有盡有;花盆裏種着鬱鬱葱葱的植物,碩大的綠葉蓬勃向上,屋子裏充滿盎然生機。辦公室很潔淨,簡單地打掃有半個小時足夠了。

院長室打掃完畢後,已經到了正式上班時間。我回到工作室,穿上工作服,戴上口罩,端着成盆的衣物,走向洗衣房。

洗衣房和工作室有一段距離,陸續上班的人們和我迎面而過。他們之間,有青春靚麗的護士,有温文儒雅的大夫,淡淡一笑,算是打過招呼了。在他們眼裏,我是個再普通不過的醫院後勤人員,給個微笑,算是最高的獎賞了!

洗衣房是在一間廢棄的廁所裏。裏面堆滿了管子和盆子、洗衣粉、八四消毒液、膠皮手套、工作服之類的洗衣用具。我把洗衣機移動到門外水池子邊,擺好把洗衣機位置,接通上水、下水管,打開了水龍頭,瞬間,水“嘩嘩”地順着管子流進了洗衣缸裏。

我帶上膠皮手套,把成堆的衣物分類別放進洗衣機裏。不時地翻動着洗衣機裏的衣物,夠不着的就用一根長長的木棍替代手去翻動,這些對於一個女人來説,是再熟練不過的事了!在家中,女人就是洗衣機,而且歲月有多長,工齡就有多長,永遠不會下崗的。只不過在家中我洗衣沒人給錢,在這裏,我洗衣是有價值的。看着衣物隨着水蛟龍般上下舞動,泛起層層浪花;聽着洗衣機聲如歡快的曲子,響徹在我耳邊;幹着自己習以為常的活,還掙着人民幣,我心中有種愜意感:原來錢這麼容易掙啊!

不知不覺中,身邊出現一個人的影子。我抬頭觀看:只見眼前站着一位中年男子:他清癯的面龐,微黑的臉色,濃眉大眼,中等的身材,滿臉堆笑地望着我。看我疑惑地望着他,他忙自我介紹説,他姓邵,是和我同科室的同事。

我忙問道:“你就是邵科長嗎?”其實,孫主任已經給我説過,我歸邵科長管。只是他一直在忙碌着,我和他是隻聞其人,未謀其面。

看着他和藹可親的樣子,我一下子消除了拘謹感。接着他詳細給我介紹了醫院的現狀,以及我的工作中要注意的事項。他拎起一個地上的牀單,指着上面的血漬對我説道:“這些血跡用洗衣機很難洗掉,要用八四消毒液去浸泡,另外,洗牀單時要倒上點八四消毒液,它既能漂白又能消毒的,白大褂的領口和袖口要用刷子刷,否則,上面的髒很難去掉的!”他便説,邊拿起一件衣服給我做着示範動作。我虛心地聽着他的教導,點頭稱是。

説話間,牀單洗好了,我用甩幹機甩幹後準備去晾曬。這時我才發現,樓道里晾衣的鐵絲高高懸掛在樓道的最上端,我就是踩上凳子也夠不着。這時,我做了個幼稚的動作,抓住牀單的一端就往鐵絲上拋去。

“別,別這樣。我教你怎麼做。”邵師傅忙制止了我。他拿來一個方木棍,把牀單的一段掛在木棍頂端,木棍帶着牀單拋在鐵絲上,接着再用木棍把鐵絲上的牀單慢慢揭開,拉平、舒展。這樣牀單就平展地晾曬開了,隨着陽台窗户刮進來的微風,飄逸地舞動起來。

邵師傅的這手絕活看得我目瞪口呆。假如不是我親眼所見,我根本不知還有這套晾曬衣服的絕技。邵師傅的動作是那麼嫻熟,那麼幹脆利索,令我對他刮目相看。

掌握了晾曬衣物的技巧,我的工作順暢多了。從此,每天我清晨迎着晨曦的陽光,懷着愉快的心情去上班,找回了重新工作的快樂。

可後來的一些經歷,讓我快樂不起來了,甚至有些鬱悶。

我的工作中有項清理醫療垃圾的任務。每個星期的某一天,我和邵師傅要把儲藏在垃圾室的醫療垃圾拎到馬路邊,等候專用垃圾車拉走,然後會集中處理掉,因為這些醫療垃圾禁止出現在市面,以免給社會造成危害。

每到垃圾多了,邵師傅會提前給垃圾車司機聯繫,他會告訴我們垃圾車到達的時間。看着車來的時間快到了,邵師傅和我便戴上口罩和皮手套,來到垃圾室,把散落的垃圾裝進袋,然後過秤,裝上手推車,推着走出醫院。

垃圾車是那種集裝箱車,裏面盛滿了從市內醫院拉來的垃圾,高高的如小山一般。而我們的垃圾袋很沉,以我的手力根本扔不上去,這時,邵師傅讓我躲得遠遠的,他揮舞着手用力向車上方拋去。如此反覆,直到把垃圾都穩穩地拋上車,才鬆口氣,這時的他,已經累得氣喘吁吁了!

垃圾車每天來到我們醫院大都在中午的時間,有時裝完垃圾食堂已經開飯,有時還會錯過開飯時間,更讓人鬱悶的是,有時正在吃着飯,垃圾車來了,這時,我們就要放下碗筷,忙跑着去收拾垃圾,等我們裝完車,洗涮完畢,走進餐廳,正在吃飯的醫護人員有的會和我們熱情地打着招呼,騰出位置讓我們快吃飯。可有些人卻對我們投來異樣的目光,看着我們像瘟神一樣躲得遠遠的,那一刻,我心中有種莫名的悲哀。

我上午垃圾完清理完,下午要去各科室抄寫垃圾數量。每到一處,科室的護士都會熱情地搬來低帳讓我抄寫。當我來到輸液大廳,一個小護士陰沉着臉,皺着眉頭,擰着鼻子給我找出低帳,我登記完數字,讓她在賬上簽字,小護士卻對我遞過去的筆不屑一顧,傲慢地從身上白大褂口袋掏出自己的筆,簽完字把低帳拋給我。我頓時恍悟了:她是在嫌我的筆髒啊!我怒從心起,瞪她一眼,拂袖而去。

我悶悶不樂地回到工作室。邵師傅看到我臉色不對,忙詫異地問我:“你怎麼了?誰惹你了?”我把心頭的不快和他傾訴,末了含着淚告訴他:“我不想幹了,處處受氣!被人瞧不起!”

邵師傅聽來哈哈大笑:“我當是什麼大事呢!小事一樁,不要和她一般見識。”

醫院的.清潔工宋大姐也恰巧走進屋子。聽着我的遭遇,她也在安慰我:“心胸開闊點,她瞧不起我們,她不就是個護士嗎?比我們高貴到哪裏?”

為了讓我開心,邵師傅講起他的經歷:他本來在一家國企煤礦上班,後來企業改制,人到中年的他下崗了,他一無技術,年齡又偏大,做買賣又沒有本金,他只好咬咬牙當了個搓澡工,在浴池一干就是二十四小時,連搓澡帶打掃衞生,吃住在澡堂。每天從澡堂下班回來,人幾乎虛脱了,人一躺在牀上,便呼呼進入夢中。工作雖然勞累,可他卻不捨得丟掉這份工作,他靠着自己幾年的辛苦勞動,積攢些錢,又把礦區的房子賣掉,來市裏買了套大面積的房子,一家人享受起城裏人的生活。

宋大姐也講述起自己經歷:她家在市郊農村,家裏的地被徵用了,沒有了地,失去了生活來源,徵地給的那點錢,給兒子蓋蓋房已經所剩無幾了。她只好來到城裏打工,在火車站打掃站台,一干就是十幾年。後來,又在城市小區幹過保潔工,為了來城裏上班,她五十多歲學會了騎電動車,從此,一輛電動車,風風火火行駛在城郊公路上,把汗水灑在城市,把辛苦錢掙回了家。這次來醫院當保潔工,孩子們和愛人死活不讓她再幹了!她卻説:“趁着我現在還能幹得動,再掙些錢吧!”可已經是六十歲的她,年齡超期了,她托熟人幫忙,隱瞞了年齡,才得到這份工作的。

聽着他們的經歷,我心靈震撼了!按理説,他們這樣的年齡,已經是在家中兒孫繞膝,頤養天年的時光了!可他們卻忘卻了自己的年齡,為了讓生活更美好,還在辛苦地拼着老命。在醫院裏,我親眼目睹了邵師傅每天像一頭不知疲倦的老黃牛,奔波在醫院的各個角落。病房或者科室,宿舍誰的水、電、暖有了毛病,邵師傅總是及時地出現在現場。他一雙巧手,能巧妙地消除隱患,把醫院的一切雜活處理的穩穩貼貼;他總是哪裏需要出現在那裏。食堂有人休息,他去補缺;廣告牌壞了,他去修理,別人幹不了的活,經他的手迎刃而解。所以他在醫院有了“邵能人”的美稱。

有一次,醫院要在高樓陽台和樓外廣告牌之間安裝防護網。可只能在陽台裏幹活,樓外根本無法下腳,陽台和廣告牌之間也沒有可蹬踩的位置,這個在別人眼裏根本無法乾的活,一時也難住了邵師傅。他燃起一根煙,站在陽台上裏反覆思考着,目測着陽台和前面廣告牌的距離,一番思量後,他丟掉手中的煙,掄起膀子大幹起來。只見他找來一個長長的棍子,在棍子頂端綁了個鐵絲鈎子,鈎住網繩,把棍子伸到廣告牌的空隙裏,再把棍子拉回來,網繩緊緊地系在陽台的外面,如此反覆,一個結結實實的防護網在他的巧妙佈置下,巧奪天工地安裝在廣告牌和陽台之間,如天然屏障般安營紮寨高樓外,讓高樓的人們高枕無憂。

還有宋大姐,這個來自農村的普通婦女,靠着自己的勤勞雙手掙着辛苦錢。她的兩個同事比她年輕,腦子靈活,幹活總是投機取巧,不斷地給她出難題,把一些髒活累活無端地加在她的身上。可誠實的宋大姐任勞任怨,從不喊冤,有時候,我都為她抱不平,可宋大姐總是淡淡一笑,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這時,邵師傅意味深長地説道:“人,只要你能動,還是要幹個活好!人活着就要靠精神,上班,能給人一種精神力量,工作中受點磨難和委屈,都是正常的,自己要適應工作環境,從工作中找樂趣,心情才能愉快的。”

宋大姐點頭稱是:“是啊,是啊,我這麼大年齡了,如果不是一直在幹活,身體也該出毛病了!工作既能掙錢還能鍛鍊身體啊!靠咱們的勞動,掙得辛苦錢,不丟人的!”

聽着他們的勸慰,我的心情釋然了!我很慶幸能和他們在一起,他們的話語很樸實,卻很入心,讓人聽着暖暖的。他們生活在社會最底層,思想境界也不怎麼崇高,卻用自己的行動詮釋出“勞動者最光榮”的精髓。

這次事件之後,我開始努力讓自己適應工作環境。盡職盡責地完成屬於我的各項工作,把各項工作儘可能做到完美無缺。不管環境多麼惡劣,不管人們的目光冷與暖。我把我的作家證放在我隨身的包裏。不斷在提醒自己:你始終的角色就是個作家。是作家就要體驗生活,融入社會,才能在千變萬化的生活中真正磨練自己,才能體驗最底層人的生活艱辛,為他們吶喊!

我用虔誠的態度對待我的工作,醫護白大褂洗好後,我收斂回來仔細疊整齊,按照牆壁上我標註的科室位置,碼放得整齊有序,還在邵師傅指導下,在白大褂上標上科室標識,一改以前一窩蜂地亂找衣服現象,醫護人員節省了找衣時間,心滿意足。

護士小王白大褂的扣子掉了,拿着來到我身邊,不好意思地説道:“阿姨,給我縫縫釦子行嗎?”

我爽快答應:“好,放這吧!一會兒你來拿就行了。”

平日裏我在家中我很少動針線的,可在這裏不同,這些小護士遠離家人,年齡和我兒子不差上下,在她們眼裏,我和她們的母親是一樣的啊!孩子在用期待的目光望着我,作為長輩,怎忍心冷落了她的心?於是,我戴上鏡子,找出針線,一針針給她縫製起來。當她拿着變得完美的白大褂,恭恭敬敬地對我説道:“謝謝阿姨了!”那一刻,我的心情格外順暢。

從此後,我給醫護人員縫衣,又成了我工作的另一項內容,雖然佔了我休息時間,可看到她們滿意的笑容,我心中也是很欣慰的。

醫護人員的白大褂每星期一,三更換一次。我的工作量很大,常常是剛洗完一撥,隨後又有衣物堆積在房間。我每天不停地忙碌在洗衣機旁。但無論多忙,衣物再多,我堅持養成一個好習慣,那就是在洗白大褂之前,都要挨個拎起白大褂,口袋朝下,抖擻一下,因為有時醫護人員換衣匆忙,口袋往往遺忘了錢物。有一次,從一個醫生的白大褂中抖落出一沓子錢,我找到這位醫生,把錢送到她的手中,她還在懵懂中。隨後,她感激地為我買來了冰棍,對我千恩萬謝。

可在我看來,這些小善,瑣碎而平常,世俗而簡單,自己付出那麼一點點舉手之勞,恪守那麼一點點人生底線,許多小善,就舉目可見,也會贏得人們的尊重的。

吃飯時間,我和邵師傅來到小餐廳,餐廳裏醫護人員,管理者坐在一起説着醫院的閒聞逸事,打趣逗樂,歡聲笑語一片,我悄悄和醫院的保潔工坐在一起,對他們的話題,只有洗耳聆聽,偶爾抬頭和熟悉的大夫護士點點頭,附和着笑笑,算是打過招呼了。

我也和清潔工們偶爾聊着屬於我們的話題,然後埋頭吃着飯。人以類分,物以類聚。在這些令人尊敬的白衣天使面前,我們感到自己是渺小的。

我正在埋頭吃着飯,一個紅紅的瓶子放在我的眼前:“阿姨,這是我從家裏拿來的辣椒醬,我媽自己做的,她一定要我給您嚐嚐,説是感謝您對我的照顧。”

我抬頭一看,是護士小喬。她推着瓶辣椒醬在我面前笑盈盈地站着。我想起來了:新發的護士服,小喬穿在身上有些肥大,讓我逐個給衣服挪動釦子。等我給她弄好了,她穿在身上合適了,感激地對我説:“阿姨,您真好,我一定報答您的!”如今,一瓶辣椒醬,也是她對我的報答。

“小喬偏心,有辣醬不給我們吃!”醫院幾個南方醫生在喊叫。辣椒醬對於他們來説,不亞於大魚大肉。

“就不給你們吃,阿姨給我縫釦子,你們管我嗎?”小喬斜着眼睛,一副不服氣的樣子。説着,不管我吃不吃,用勺子給我挖了一大勺子放在菜盆裏。我吃着她的辣椒醬,麻麻的,辣辣的,一嘴飽滿的香與麻,香香麻麻的味道在餐廳氤氲開來……

身體有了不適,趁着吃飯空隙,我諮詢一位內科大夫,這位滿頭白髮的老大夫放下碗筷,耐心地聽着我的病情,給我説要吃什麼藥,怕我記不住,還找來筆和紙給我寫下了,我感激地連連致謝。

他微笑着道:“不用謝,都是自己人。”

一句“自己人”,讓我心裏暖暖的。我心中所有的自卑感一下子消失了!原來他們早就把我當成他們中的一員了!是啊,我們都是打工者,為了生活低頭在人家的屋檐下,我們之間沒有高低貴賤之分的。被人尊重的感覺讓我有了快樂感,心中也有了滿滿的感動。

每到開支的日子,是我最開心的時刻。我不斷數着我打工的天數,盤算着給家中增添了多少錢,這是我除了退休金外,靠着自己辛苦的汗水,給家人增添的又一筆財富。錢不多,足以讓生活錦上添花。靠着自己的勞動,讓生活更美好,讓自己憧憬的美好生活一步步向自己靠近。

可我沒想到,僅僅半年的時間,我的這段打工旅程就走到了盡頭。

夏天,醫院屬於淡季,加上醫院名氣不大,住院病人很少,醫院經營很不景氣。醫生護士在不斷裁員,一些熟悉的護士被醫院辭退了,有的醫生離開了,醫院的保潔員也開始了裁員。讓我意想不到的是,宋大姐也被告知要回家了!臨走前,她來和我辭行。我替她打抱不平:宋大姐那麼勤勤懇懇地幹工作,這樣的老實厚道之人醫院不用,卻偏偏留下那些能説會道,對工作馬馬虎虎,敷衍了事之人?

宋大姐淡淡地説道:“沒事的,我們屬於保潔公司,醫院不願意用這麼多人了!説是為了節省開支,正好,我也年齡大了,把工作讓給年輕人幹吧!她們路還長,用錢的地方很多,我老了,愛人和孩子的工資能養活起我的。”看着宋大姐無所謂的態度,我也不再説什麼了。她的話在理,年齡,是用工單位的優先考慮,誰也左右不了的。

我和宋大姐依依不惜告別。人生路上能遇到這麼一位善良的大姐,是我人生的福份。我會永遠牢記住她的,一位極普通婦女卻給了我光芒的女人。

原來的保潔工由三個變為了兩個,她們的工作也很繁重,要打掃醫院大廳,病房、廁所、樓道。五樓樓道卻沒人打掃了,中藥渣子也沒人往樓下拎了。這些中藥渣子,由一個個紗布布袋包裹着,宋大姐在時會拎到樓下一處儲藏間,集中被馬路的環衞工清理走。

宋大姐走了幾天了,成袋的藥渣子一直堆放在和洗衣房相鄰的一間中藥房外,濃濃的中草藥味氤氲在樓道里。看到這些藥渣子,我就會想起宋大姐,耳邊響起她那拎起藥渣子布袋鏗鏘有力的腳步聲,她那爽朗的笑聲,她那樂觀豁達的人生態度。

又是一個星期過去了,樓道的藥渣子堆積如山了。主管主任孫梅把我叫到辦公室。這個三十來歲的南方女人,始終在我面前陰沉着臉,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時不時地對我的工作橫挑鼻子豎挑眼,動輒發號施令,顯示她主任的威嚴。一次,在餐廳吃飯的時候,她在眾目睽睽之下,用冰冷的語氣對我説道:“劉姨,今天院長辦公室你沒打掃乾淨,電腦下那麼多土!”一下子把我説蒙了,我想,我已經把院長辦公室的桌面擦了一遍啊!怎麼還會有塵土呢?由於正是吃飯時間,眾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我的身上。我滿臉通紅,百口難辨,又羞又惱,恨她不給我一點情面,眼中的淚水一下子流了出來,那頓飯我實在吃不下去了,含着眼淚衝出了餐廳。

後來張主任找到我,給我道歉,説,孫主任做得有點過了,不該在眾人面前那麼説人,我已經説過她了。張主任的一席話,才平息了我心頭鬱悶。可從此,我見了孫主任那副“階級鬥爭的臉”,心裏總是不舒服,和她説話也是忐忑不安。無論我的工作做得完美,她總是在挑毛病,用訓斥的口吻説我洗的衣服不乾淨,衣服凌亂,還不斷給我加碼,把醫院所有的零活一步步壓在我的身上,在她的眼中,我就是她的勤務兵,沒有一點人身自由。在她的手下,我感到很壓抑,甚至萌生了不幹的念頭。

在辦公室裏,孫梅對我説,五樓樓道的衞生從此歸我打掃,中藥渣子也歸我清理。

我一聽火了,責問道:“你給我加了這麼多的活,工資是不是給我漲點?”

孫梅用不容置疑的話説道:“工資還是原來的工資,一點不漲。這活就是這麼多,合適不合適自己考慮!”她總算給我留了一點面子,沒説出後面的話。可我聽出來她話中的分量,她分明是在警告我:不願意幹可以走人。

我轉身離開了她的辦公室。洗衣物、打掃辦公室、會議室、宿舍、樓道、拎藥渣……我幾乎包囊了醫院所有的零碎活,這和合同上約定有着天地之別,工資分文不漲,幹着繁重體力活,卻拿着醫院的最低工資。如此不公平的待遇,讓我怎麼心平?我不會向她妥協的!我要爭取我的公平待遇。

我知道我和她抗衡的結果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我順從她的安排,繼續在醫院幹下去;另一條路就是,我行我素,最後被她炒魷魚,從此和醫院告別。因此,我做好了心理準備。

一個星期過去了,我堅持我的立場,不給漲工資別的活不幹。任憑五樓樓道里蓬頭垢面,髒亂不堪,中藥渣子堆積如山,氣味難耐,我熟視無睹,置若罔聞。每天只是幹着我份內的活,而且在孫梅面前哼着小曲,一臉得意洋洋的樣子,傲慢而過。我感覺孫梅的鼻子都要氣歪了,我的背後有一雙鋒芒般的眼睛,妒火在她的眼中燃燒,在抽打着她的心。我的桀驁不馴惹惱了她,她沒想到,我一個醫院的勤雜工,竟敢挑戰她的權威,和她公開對抗。

那天在餐廳吃完飯,我又是高傲着頭從她身邊經過,剛走出餐廳門口,孫梅緊跟着出來叫住了我:“劉姨,我給你交待的活你怎麼沒幹呢!看看五樓髒成啥了?藥渣子也堆成山了!”

我淡淡地説道:“那我要漲工資的條件你答應了嗎?”

孫梅還是強硬的態度:“漲工資是不可能的,活就是這些活,工資還是原來的工資!”

我不亢不卑地説道:“當初我來的時候是洗衣工,合同上並沒有這些活的,可如今你給我加了這麼活,工資不漲,這合理嗎?”

她有點理虧了,但仍無理辯三分:“你自己考慮吧!如果不願意幹可以走人!”她態度明瞭,沒有一點商量的餘地。

“那好,這半月的一天禮拜天我還沒休,我明天休息,從後天開始我正式辭職了!”我的態度也很強硬,和她針尖對麥芒。明天十五號,這個月我正好乾了半個月,按照規定,我應該享受一天的休息時間。

“不行,你如果幹不滿一個月,是不能享受兩個禮拜天待遇的,這是醫院的死規定。”她搬出醫院的規定來卡我。我知道,正是這個不合理的霸王規定,坑了不知多少醫護人員,她們怨聲載道,卻是無可奈何,懷着憤懣而走。今天,我就是要挑戰她的這個霸王規定,為含怨而去的人們出口氣!

我從容地掏出我的作家證,在她眼前晃悠着:“孫梅,你睜開眼睛好好看看,我是幹什麼的!”

看到我的證件,她瞬間愣了下,恍惚之間她也許沒看明白我手中拿的是什麼證件,可囂張的氣焰一下子小了許多。仍在狡辯:“我不管你是幹什麼的,在家有家規,國有國法。這就是醫院規定,任何人不能違規。”

“醫院規定?”我冷笑道:“那好,你是説你醫院的規定可以對抗勞動法,是嗎?”

此時的孫梅臉憋得如豬肝色,一陣青一陣紫,張張嘴卻説不出話,瞪着眼望着我。

我拿起我的作家證,翻開扉頁,一臉正氣,一字一句地對她説道:“請你睜開眼睛看仔細了!我是作家,市作家協會承認的正式作家,是給網站寫稿子的,如果你不在乎醫院的名聲,那好,我可以把這件事捅到網上,讓全國人民評評這個理!”説完,我挺直腰桿,從容不迫地收起我的作家證,準備離去。

我轉過身來,才發現這時的大廳裏聚滿了很多醫護人員和勤雜工,無數雙驚詫的眼睛在望着我,有人還暗暗地衝我伸出了大拇指。他們做夢也沒想到,在他們的身邊,一個其貌不揚的普通洗衣工,竟然是個堂堂的作家,而且狠狠地替他們出了口氣。

我在人們敬佩的目光中走出醫院,身後傳來陣陣讚譽聲。這時,年輕的院長帶着幾個人追上來,攔住我的去路,低聲下氣地對我説道:“大姐,有事好好商量,去我辦公室談談吧!”

我拒絕道:“對不起,現在是我的下班時間,屬於我的自由,我不會佔用我的時間去找你談工作的,我給你們時間考慮,明天下午我來拿工資,如果扣了我的工資,我會用我的方式捍衞我的權益的!”説完,我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醫院。

此時正是中午十分,陽光正好,暖暖地照在我的身上。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有一種如負釋重的感覺,平日裏我受夠了他們的氣,這回該我牛一回了!

回到家中,我和愛人説了我的遭遇,愛人很支持我的做法。囑咐我好好休息。午休時我躺在牀上,身心放鬆,放下怨尤,酣然入夢。家,永遠是自己的安樂窩,它能抵禦任何時候突如其來暴風雨。

我正在美夢中,手機鈴把我從夢中驚醒。我拿起電話,電話中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喂,是劉大姐嗎?我是院長。”聽到院長的聲音,我忙從牀上坐起。這個一直享用我服務的醫院“太上皇”,在醫院有着至高無上的地位,和他見面也是匆忙而過,從沒主動和我打過招呼,如今,他竟然親自給我打來電話,看來,他是在向我妥協了!

果然,在電話裏,院長在向我道歉,還讓我好好休息,如果我不願意幹了,工資一分不會少;如果我不願意走,休息完了還可以回來接着上班。只是懇請我手下留情,不要把醫院的紛爭鬧到網上,不要把事態鬧大;他還給我大講醫院制度如何如何好,管理很人性化,醫院和員工關係很和諧,我打斷他的話,譏諷道:“和諧?是的,我幹了快半年時間,切身體會到了!不用你講的。”

院長忙説道:“是,是,個別領導工作做得不好,不講究工作方式,讓你不滿意,還請你多多包涵!”

既然院長已經這麼説,我的心也平息了怨氣,得饒人處且饒人吧!我爽快説道:“那好,明天下午我去醫院開支。”

第二天下午,我再次走進醫院,迎面而來的醫護人員熱情地和我打着招呼。在財務室,會計仔細給我算了全部工資,一文不少地交到我的手中。我拿到了屬於我的全部工資,來到科室和邵師傅告別。恰巧孫梅也在,邵師傅握着我的手説着戀戀不捨的話語,孫梅則悻悻地迎合着,一臉尷尬。

走出醫院大門,我回首望着醫院高聳的大樓,想着自己在這裏近半年的打工經歷,鼻子酸酸的,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如今,兩年過去了,每當我再次經過醫院時,遙望着五樓,往事會像潮水般湧上心頭。雖然已是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但我仍會想起邵師傅,宋大姐,以及那些善良的醫護人員,自己在這裏經歷過的點點滴滴……打工的經歷是一段旅程,它雖然坎坷,卻磨練了我的意志,讓我增長了見識,品嚐到了人生百味。它在我的人生山水中,獨具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