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客廳的這聲驚呼讓家裏的三個大男人迅速從自己的卧室鑽了出來，公公、小叔子、老公，都穿着沙灘褲，人字拖還在“踢踏”作響，紛紛望着門口挺着大肚子的我。我手上的蘋果還沒來得及放下，剛學會走路的兒子還被我緊緊拉在手裏。
事情發生在夏天，晚飯後婆婆想帶着孩子去樓下乘涼，門前是一家婦科醫院，有一塊很大的綠草地。老公他們父子三人都是一線工人，工作辛苦，再加上天氣熱，吃完飯都回了自己卧室享受着空調。收拾妥當後我想下樓去買點水果，順便看看兒子。
出樓梯口就看見孩子蹲在地上玩，一個短髮的中年女人和婆婆聊着什麼。兒子首先發現了我，趕緊跑了過來，緊接着婆婆就招呼我：
“你還認識這個老鄉不，她説以前租房子和我們在一層樓。”
説實話，我沒有任何印象，可也不好駁了婆婆的面子，只能禮貌的笑了笑。
“你快點過來聽聽，老鄉説她在吃一種治膝蓋疼的藥，效果很好，但是我聽不太懂她説那種話，不知道叫什麼名字?”
我一下提高了警惕，趕緊對婆婆説：
“下次吧，我們一起去市場買點水果。”
“你去吧，我在這聽聽，你大着肚子不方便，孩子就讓他在這。”
我把她拉在一邊，小聲説：
“你別聽她説什麼，小心是騙子。”
“什麼騙子啊，她都説認識我，大路上她能騙什麼，我也沒帶錢。”
婆婆好像一刻都不能耽誤，説完就趕緊坐了過去。想到婆婆所在地離水果攤步行都不會超過五分鐘，又怕對方尷尬，我就拉上孩子去了。全程都沒敢耽誤，我幾乎小跑着回了家，可倆人都沒了蹤影。我趕緊右手抱着孩子，左手拎着剛買的蘋果，一口氣爬上了五樓。家裏完全沒有她的影子，我有些急了。
聽我講完，公公急忙掏出手機給她打電話，只聽得卧室傳來熟悉的《青藏高原》，那是婆婆的手機，一家人都慌了。我吩咐老公和小叔子趕緊下樓，倆人騎上摩托車往不同的路口去找，公公騎着單車緊隨其後。已經是晚上九點半了，我和弟媳又都挺着大肚子，公公就叫我們帶着孩子在家等，一旦婆婆回來可以立即通知他們。
他們夫妻都在同一個廠，公司有夫妻房，公公是很謹慎的人，他首先去了宿舍，把所有的錢都帶在了身上。老公又給小姨打電話，讓他們也出來一起找，不是很大的工業園，就這麼被一家人找遍了，可依然沒有婆婆的影子。
兩個小時過去了，公公異常惱火，把所有人都叫回了家。全家人都坐在客廳裏，公公一言不發。
“我看報警吧，她肯定被騙了。”
小叔子開口打破了僵局。
“不行，時間太短了不會受理的，況且，萬一她去誰家玩了呢?”
“這麼晚，能去哪玩啊?”
簡短的交談過後，大家又沉默了。半個小時後，公公突然站起來：
“都去睡覺，還能坐一夜啊，這都不是第一次了。”
話音剛落，只聽得門鎖轉動，大家都緊盯着。門“吱呀”一聲開了，婆婆滿臉笑容的走進來，手裏還拿着一罐王老吉。
“半夜了吧，你們怎麼都沒睡啊?”
老公首先發了火。
“你還知道半夜啊，到底去哪了?全家人找了你幾個小時了。”
公公使勁一推椅子，回了卧室，“砰”的'關上了門。
“我去一個老鄉家了，以前租房子和我們一層樓的。去看看她那治膝蓋疼的藥，她説本來想給我拿點，碰巧家裏剩下不多了，只能等她下次去拿的時候叫上我。還有啊，你們千萬不能告訴你小姨，她那人憋不住話，那老鄉説了，好多人想去呢，人家會派車來接我們，要是知道的人太多，車坐不下，大家都去不成。”
説這些話的時候，婆婆坐在沙發上，挨着老公兩兄弟的頭，特別擔心“隔牆有耳”，我和弟媳笑得差點兒岔過氣。
“哪會有這種事啊?你想想自己去醫院看了多少次了，不是所有病都能治癒的，已經到了這樣的年齡，要真有那麼神奇，他就可以申請專利了，肯定好多醫院請他，你千萬不能去啊。”
我話還沒説完，婆婆眼睛一瞪，將手上的王老吉“咣噹”一下扔在茶几上。
“你怎麼不相信呢?她騙了我什麼嘛，又沒叫我給錢，她都説是認識我才説的，別人才不説呢。”
小叔子也開始笑了，老公“噌”的站起來：
“都去睡覺，怎麼還有這麼笨的人。”
婆婆一跺腳。
“老子養你們都是白養了，我到處都疼，好不容易找到個治療的辦法，你們都不支持我……”
她還在嚷嚷着，我們趕緊溜回了卧室。
只聽得她説是過兩天去，具體日期不祥，公公把所有錢和卡藏在了我們卧室，白天他們一起上下班，晚上我就和弟媳跟着她逛街。她還是會在吃飯的時候吵上幾句，吃幾口就賭氣的一扔碗，我們都不説話。
大約一個禮拜後，婆婆下班回來突然很高興，家裏只有我和弟媳，她一邊逗着孩子一邊説：
“我可能是被騙了，廠裏的人都説肯定是騙子，還好我沒去。”
我們倆坐在沙發上，當即笑得直跺腳。
這件事就算過完了，後來聽婆婆説她還遇見過那個女人，只是到現在，她也不確定自己是否真認識她。千萬別以為婆婆年齡大了沒見過世面，實際上發生這件事的時候她還沒有45歲，並且打工十幾年了，在一個小企業做生產車間班長，手下有大約五十個人呢。
想起了公公講過的一件事。婆婆年輕就有膝蓋疼的毛病，不定期的會發作，在我還沒嫁過來之前，有一次倆人下班聽着收音機，裏面插播了一段廣告，説廣州某某地方有一家治療骨病的醫院，名字很華麗，我也沒記住。婆婆當即讓他找來了紙和筆，把地址記了下來，並且吵嚷着要去。只要公公一勸，婆婆就感覺自己受到了虐待，連自己的老公都不心疼自己。吵得實在沒辦法，公公只好同意。好在我們離廣州市區不是特別遠，轉兩次車，一個多小時就到了。當時廣州還沒有禁摩，只要捨得花錢，但凡你能説得出名字，搭客的都能找到。聽公公説他們真的找到了廣播裏所謂的醫院，一處很僻靜的城中村，狹窄的巷道七彎八繞，一個小牌子就立在門口，還有幾個年輕男人不停地招呼着他們，問他們是不是看病。倆人嚇得一句話都不敢説，不停搖頭，趕緊叫摩托車司機走。就這樣，倆人坐車到廣州都沒花到四十塊，硬是被摩托車司機訛了一百，在那陌生的街頭，一點兒也不敢爭辯。
有一晚去逛街，剛出門就聽見音響開得震天響，很多人在那圍觀。我不喜歡湊熱鬧，可婆婆總想往裏面擠。催促了幾次，婆婆頭也不回地説：
“你先去逛嘛，我也不想走，就在這看看，你回來的時候來叫我。”
“那你小心點，這裏人多，有扒手。”
交待了婆婆，我就帶着孩子走了。還沒等到我回家，婆婆就給我打電話，叫我逛完直接回家，她已經回家了。聽她語氣輕快，我就沒放在心上。
還沒等到我坐下，婆婆就湊了過來。
“快看，我剛才買了一套黃金首飾，有項鍊、耳環和戒指，還不到五百呢。”
“哪有這麼便宜的東西?你在哪買的?”
“就剛才放音響那啊，搭了很大的台子，好多人買呢。”
我一聽就知道完了，又被騙了。婆婆死活不相信，拿出那包裝精美的盒子。
“人家擺了樣品，我看過，是真的。再説了，就算我看錯，不可能所有人都看錯啊。”
我不想爭辯，給她出了個主意。
“你從包裝裏拿出來，市場有家加工首飾的，等明天開門了你去看看，就説想賣給他。”
結果是可想而知的，回過神來的婆婆不停地埋怨自己。
“我怎麼當時那麼笨啊?想想都不可能那麼便宜啊?”
嫁到這個家十年，婆婆被騙的事時有發生，數不勝數，次數多了我就有了些經驗。一般騙她買藥的都是中年婦女，年齡相當，並且到了這個年齡都有不同程度的骨關節病症，所以她們就有了“共同話題”。大多數騙子都以怨婦的姿態出現，聊天的過程中必然會出現這番話：
“姐啊，你有沒有腰疼啊?我就有，疼起來的時候整夜整夜睡不好，老公就呼呼地睡，反正不關他的事啊，兒子你就別指望她理解你了，媳婦更是外人。”
實際上也不完全是疼得睡不好，又恰逢更年期前後，失眠、焦慮、情緒低落等負面情況頻發，再被這樣的話一帶，立即就覺得只有對自己好點兒，趕緊把病治好才是王道。而直接騙錢的幾乎都是男人，口徑也大致相同：
“你啊，活不過五十九歲，操勞的命，一輩子為兒為女，還沒有人記得你的好，最近家裏不太平吧?誰看你都不順眼，包括你老公，除了破解，沒有別的辦法……”
接下來就該説到錢了，其實誰家沒有那麼點心煩的事，騙子就是抓住了這種心態，首先讓你難過，然後就會發現他説的都準。至於那些擺在路邊所謂免費、物美價廉的，不用看，全是假貨，就不一一列舉。
像婆婆這輩六零後的女性，小時候幾乎都在農村長大，別説去城裏，估計走得最遠的就是去了趟外鄉的親戚家，她們在最能接收到知識的年齡生活在了最單純的世界，從來沒有聽説過《不要和陌生人説話》。
總説教育要從娃娃抓起，我想：防騙，要從婆婆抓起!
文萃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