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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赴大海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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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叔公家門前有條大河,據説是幾十年前人工挖出來的,先挖了幾層黑泥,再挖了幾層黃沙,竟起出一截粗粗的船桅。讓躺在地底下悄悄衰敗的木頭得以重見天日,它回報給人的,是證實了人們的猜想:這地方很早以前確是大海。這條大河扭扭捏捏地流着,他們説最後流到“土海”裏。土海,為什麼叫土海?沒人能給我答案。他們説,大家都這麼叫。多年前的一天,我爬上叔公家的屋脊向遠處看,終於看到陽光下一片白茫茫的反射陽光的水面,像雨後天晴未乾的路面上的水窪,我看了有些失望。

奔赴大海散文

流向土海的水,要經過一個叫荔枝溝的河。他們説荔枝溝有兩根船篙那麼深。我不知道,兩根船篙深的結論是怎麼得來的,是把船篙相接起來伸向河底去測量,還是有人拿着船篙潛入水中,一段一段量出來的?他們罵我太較真,我便不敢再問了,以至於到現在我都不懂得為什麼。有一天,叔公家的一隻鴨子在河裏游泳,遊着遊着沒有回家。沒人知道鴨子是怎麼失蹤的。在記憶被一遍又一遍淘洗後的今天,有一個猜測突兀地立起來,那隻鴨子經過荔枝溝,遊進了土海,然後消失在浩渺的水面上。要知道,在河裏它顯得體型很大,在土海里,它只是一粒沙掉進沙漠。這個猜測帶着太多的主觀意志,絲毫沒有顧及鴨子的思想,讓人無法知道,是什麼吸引了它,它又是憑着怎樣的意志奔赴土海的。

大概大河的水和土海的水會有什麼不同呢?恐怕我先得找到那隻鴨子才能問出來。還有另一個辦法,是問那幾個自稱從土海那邊來的賣大瓷缸的人。他們撐着細細長長的木船,裏面裝滿各種燒製的缸、罐、盆、碗,泊在大河邊。晌午時分,他們開始在一個小爐灶上升火做飯,飄蕩的青煙催生了神祕的猜想。我問他們從哪裏來,一個漢子笑眯眯地用手指指,那是土海的方向。我便機靈地向他打聽土海的消息,我記得當時他愣了一下,像被人狠狠搔了一把癢,無可抑制地大笑起來。如今,我尚能看到沉入歲月深處的笑聲箭一般射出來,洞穿我的脆弱的心。

於是,我決定自己奔赴土海去了解真相。我設想了幾個方案,步行,坐船,游泳,但記憶的線索在這裏中斷,不知道為什麼,我從來沒有到過土海,卻是遠離。姿勢是這樣的生硬:轉身,遠走。

然後,有一天,我見識了真正的大海——要知道,我家距海邊直線距離只有短短的二、三公里,卻為什麼會等到二十多年以後?——在見到大海時,我想起土海,又迅速把它拋在腦後。那是在湄洲島的海面上,風徐徐,浪微微,海藍藍。浪花本屬於大海,可為什麼卻是被風吹動的?生活本來也如此,你的生命,總是因為環境和他人的影響而變化。湄洲島有美麗的風景,還有美麗的媽祖傳説,它懸在大陸外,面對茫茫大海。我站在沙灘邊,驀然感受到那條消失在土海里的鴨子的恐慌:渺小如己,有能力凌波一渡嗎?美麗的海島應該不會有這樣恐慌,千百年來她高傲矗立,劈波斬浪,儼然一種航標。

在我的腦中從此留下一幅美麗的畫面:湛藍平滑的水面向遠處延伸,以一條圓滑的弧線跟藍天相接,恍惚中,我似乎站在鍋底,遠處的海平線高於我站立的地方,讓人產生一種海面將要奔襲而來把我倒覆的感覺。在我隨後的生活裏,這樣的畫面常常被從記憶中調出來,反覆着色,勾勒,在遠離大海的日子裏,我的臉上仍然觸及鹹澀的海風,鹹澀的海水。是的,大海的水跟大河裏的水是不一樣的,或急遽或平緩的河流流入大海,水們脱胎換骨,從平淡到有味,從淙淙細響到洶湧澎湃,獲得了某種昇華。

我其實非常向往另一幅場景:站在海船上,看浪濤拍打海岸,暗含韻律,暗藏力量,似懷惴暗器的武林高手。那是我在廈門海邊生活時得到的印象。值得記下的是,有一對熱戀的情人選了一塊礁石,絮絮而談,忘了時間的流失,直到一陣冰涼浸透雙腳,才醒悟過來,漲潮的海水已經把礁石製造成袖珍孤島,也許再過幾分鐘,孤島就要湮沒在水中。他們並不驚慌,相對一笑,決定划水遊向岸邊。在蒙朧的夜色中,情侶並肩暢遊,何等愜意。可我只能記錄,只能羨慕。我寧願我是其中之一,看遠處漁火點點,聽耳畔濤聲陣陣,執子之手,與子相偕,把波詭浪譎踩在足底。我遺憾的是我在那海邊活了四年,竟然從沒下過一次海。大海曾與我如此靠近,我卻從未曾深入其中。我曾試圖翻開記憶尋找原因,是身邊缺少一位佳人,還是我沒有積攢足夠的勇氣?可往事已模糊不可追了,原因也就無足輕重。

倒是記得有一回,一羣人懷着融入大海的夢想,坐上漁船去一座海島野炊露營,吉他聲唱和着海浪聲,炊煙裊裊飄起來,仿似海面上的薄霧。可夜裏開始下雨,起初還是細雨霏霏,同行三三兩兩在細雨中尋找詩情畫意。到了深夜,篝火將熄,吉他聲無力,直至寂然。於時,只聽得松濤陣陣,潮浪聲聲,壓抑的呼吸聲中偶爾傳來幾句抱怨,換來別人的責怪,他們還停留在當初決定是否露營的爭執之中。有人小聲嘀咕,這島上什麼都沒有,還不如學校後面的海邊。而我背倚涼亭欄杆,想起故鄉的湄洲島,大概也是在風雨中。

但這樣的日子照樣遠去了。偶爾我會到海邊,站在堤岸上散漫地想着一些心事,預期的激動不能湧上心頭,我總是黯然。然後,我返回棲身的小城,閉起雙眼卧在牀上,漸漸有濤聲響起,漸漸地我感到被海浪擁抱,而淚水開始湧動。一種奔赴大海的衝動,又被悄悄積累。

可是,我常常只是憧憬。大海日復一日都在,我要奔赴的大海卻還在不在?前些天回老家,三叔公家的舊房子拆了,正在蓋新房子,我無意識地爬上最高一層樓,才想起血管裏還湧動着對土海眺望的浪潮。回家後,有時,我想起那隻鴨子,便會墜入幻想,它是否還在土海里自由遨遊,又或者已經在一陣被風鼓起的浪濤中沉入海底。基於這樣的幻想,那麼,鴨子到底有沒有到達土海,便已經不重要了。

【被遺棄的木船】

沙灘的一邊是蔚藍色的大海,另一邊密密麻麻地站立着重重疊疊的防護林。在我有限的植物知識裏,這種叫木麻黃的樹木我最熟悉。它們長相平凡,葉子如線,常年蒼綠。在鄉村的房前屋後,它們隨意地生長着,全不計較環境的好壞。屋後河邊曾有一棵被砍去軀幹的木麻黃,只剩醜陋的樹頭,卻在被人們遺忘的日子裏,冒出一束束細小的樹叢來,鬱鬱葱葱。

我看到這片沙灘,沙子細小如麪粉,經過風的撫弄,沙灘平整似鏡。若不是漲潮的海水漫過,踩在沙灘上面的足跡,清晰得甚至可能看出腳掌的紋路。我的目光捕捉到一條船,它歪斜着栽在靠近防護林的沙灘上。

這是一條已經被人遺棄的木船,這從船身斑駁灰敗的油漆和孤零零的樣子可以推斷出來。我看到船艙裏有綠汪汪的積水,那一定是雨水落在船裏,少了主人照料的木船無法自己把水清出去,那些苔蘚趁虛而入,隨意在船艙裏擴展自己的領地。船身上斑駁的油漆幾乎看不出原來的顏色,我只在幾道裂縫裏發現隱約的紅斑,推測這條船原先應該全身佈滿光鮮的紅色。是的,船身上佈滿了裂縫,已經破敗不堪了,它曾經健碩、閃光的身軀,已經被風雨和時空侵蝕到令人不忍卒睹的地步。

如果把這條木船比作一座廢墟會怎麼樣?它的主人是在上岸之後,因為它的破舊而扔下它,就像拋掉蹭上身的草屑一樣那麼簡單,把船忘在腦後。還是這船在海面上航行時,被風浪打翻了,載着的人或東西全部掉落海底,而船的軀殼被湧向海灘的潮水送回岸裏。作為自私的人,我希望選擇第一種可能,寧願是人把船拋棄,而不敢去猜想船覆人亡的悲劇。這座船的廢墟,從此更加頹圮,遍佈的裂縫,像是要對所有來到跟前的`人訴説什麼。

舊木船退役了,寂靜地擱淺在漫長的海岸邊。我們知道,它曾在大海的胸懷中漂泊往來,吸收了大海的精氣神韻。它一次次從暴風驟雨中,驚濤駭浪裏,傳奇般地死裏逃生,每當風暴過後,經受了殘酷洗禮的船兒又開始迎接初升的太陽,更加從容地啟航。可是,所有這一切,現在我都看不到,也許,蒼老了的船把它們全都深藏起來,我只能通過船身上的傷痕、孔洞、溝壑,閲讀它經歷過的滄桑或輝煌歲月,再輕輕地歎出幾聲惋惜。

海風吹過,防護林發出沙沙的響聲。我看到舞動的樹林和它靈動的綠色,突然讀出作為林與船之間的聯繫和差別。木質的船,材質取自樹木。舞動的樹木,有一天也可能成為木船嗎?但這船,一定來自樹木。也曾從一粒種子開始,某一天混在鳥糞裏掉落地上,或者從老農的指縫間滑落,然後就破土而出,避過鳥啄獸啃,捱過風雨侵蝕,長成小樹,長成大樹,長成可用之材。有一天,工匠帶着斧鋸來了,拍拍這棵樹,撫撫那棵樹,喃喃道:“行,可以用來造船。”然後,站立的樹躺倒了,它們不再向天空伸展軀幹,用軀幹去試探水的温度,水的詭譎。躺倒的樹有了新的名字,船,它渡人,更把自己渡向燦爛的未來。相比那些化身火海的樹木,它顯得更有價值。雖然,有一天它必將腐爛在歲月裏,也可能焚於烈火中,但它多繞的這一段路,是值得用一生付出的!

如今這條船已經失去修補和利用的機會,在人的眼裏,它已經荒廢。但是它為一些弱小的動物提供庇護,也為一些卑微的植物的生長創造了場所,我實在無法把船確定為廢墟。船淡出了人的視野,重歸到自然之中。我一直猜想,當它卧聽潮聲時,它會有着劈波斬浪的衝動,會有懷念往昔歲月的悵然,還是會有遲暮的失落?木船安靜地卧在面前,讓人細想它的一生,而不免生出些許感歎來。它用靜卧的姿態,敍述着一些哲理,收藏了許多不為人所知的祕密,吸引着人去探究。

我在沙灘上徘徊,正是心情低落時,看到被人遺棄的木船,竟萌生了對生命神奇的冥想。而我在冥想時,意外的一幕出現了:一個身着綠裙的青春少女,倚在船舷邊拍照。我看不到鏡頭,但我能想像得出,那鏡頭裏,活潑的少女與破敗的木船,奇異地和諧着。

我以為這樣的猜想有着特別的意義,如同木船和防護林的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