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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我給父親補衣服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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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的春天,我離開了家鄉外出打工。

那些年,我給父親補衣服散文

每次回家,我都要給父親補一補穿破了的衣服。踩着縫紉機,一補就是一整天。父親的衣服也真多,補了一身又一身,最終也沒有一身是完好無損的。有好些褲子褂子是我補過不知幾次的了,舊補丁穿壞了再換上新補丁。實在有一身穿到不能再補了,就撕掉做成幾塊補丁,留着補其它的衣服用。反正顏色都是差不多的灰或藍。

家裏現成的縫紉機,可是,母親不會用,父親的衣服穿破了,母親就給洗乾淨放起來,等我回家。我每隔一兩個月回家一趟,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把父親的衣服攏起來,一件一件地仔細查看:哪一件破了,破了哪些地方然後找些碎布一一給他補好。父親的破衣服之所以很多,有一些是弟弟穿舊了的不願再穿的,有一些是我在城裏的熟人送的,多是些屯舊的或料子款式都有些過時的衣服;還有一部分是父親當村電工的工作服;(父親只上過夜校,哪學過物理,可是村裏第一次架電,就推選父親去管理。僅僅因為他是一個靠譜的人。)父親平時做件新衣服,用的料子又都很一般,不耐穿容易壞。“穿着幹活孬好都行。”這是父親的口頭語。貴重料子他從來不要,偶爾做一身像樣的,他也不捨得穿,壓在箱底,留給莊重的場合用,過後又馬上收起來。

父親的衣服幾乎沒有什麼地方不壞。壞的最頻繁的地方是袖口、衣襟、肩膀、褲口,膝部和臀部尤甚。父親幹活多,幹活快,幹起活來從不顧及自己,當然就更顧不上他的衣服。農活繁雜多樣:要推車子、鏟地、鋤地、耕耙、扛柴草、樹枝,抱豆秸、玉米秸;收花生蔓;拉地瓜秧-------等等。父親是個多面手,且勤奮勞苦。除了田裏要做的活計,他還幫母親做大量的家務:餵豬,做飯等;除了自家的事情,他還不遺餘力的幫助別人。他修理拖拉機、自行車、抽水泵;另外他還是村裏的電工,要爬梯子接電線,按裝電燈電話,戴着他的'老花鏡查電錶記度數,收款打單子,填表申報大隊和鎮上供電局-----

父親是個急性子,幹活從來不惜力氣,一忙起來吃喝都顧不上,往往是熱飯吃成涼飯,熱茶喝成涼水。比如,早上起來衝一杯熱豆奶,坐那兒等着喝他嫌耽誤工夫,隨手拾起活兒就幹,等他忙活半天想起來去喝,早涼透了。很少能見父親悠哉悠哉無所事事;一年四季總見他東奔西走,忙裏忙外,似乎永遠有他操不完的心,做不完的事。除非他累病了,無奈躺在牀上,心裏仍然急的什麼活該做了,什麼事該辦了。他總是積極地治療,他説,他沒有時間生病。

有一年秋天,父親翻地兼出欄子糞,一連幾天沒停,結果一雙球鞋扎斷了底,一條褲子磨壞了膝,手指上的肉因疲勞過度,用力過猛,肌肉嚴重拉傷,裂開了一條大口子,疼得他晚上都睡不着覺。這就是我的父親。所以,他的衣服什麼地方都可能壞,磨損、劃傷、撕扯,甚至抽煙燒火不注意又常常落下幾個火點子洞洞。

每到夏秋兩忙季節,父親就沒日沒夜的幹。我們姊妹幾個常常擔心父親的身體,因為體力透支的緣故,他每年都要患兩次病:麥收芒種和三秋大忙之後。活兒一完,繃着的勁一鬆,父親就病倒了,渾身打顫,害冷,發燒,出汗-------於是打針吃藥一陣子,幾乎年年如此。用我母親的話説是:“大風颳不走,冰雹打不去。”後來連常給他治病的大夫都摸清了這個規律,活兒尚未結束,就勸他休息,勸他少幹,父親也“啊哦”地答應着,手裏還是不停地幹着幹那。

我一直恨自己是個不中用的女孩子,一直幻想要是有個哥哥就好了,替父親種地,力氣活都攬過來,沒有哥哥我就盼着弟弟長大,等弟弟終於長大了,卻到城裏打工,父親仍然是一個人忙裏忙外。

我常常埋怨父親只知道幹活,不會勞逸結合,我就勸他聽聽錄音機或看看電視,甚至勸他打打牌消遣消遣,他從來不放在心上,覺得:“老百姓就是種莊稼幹活,那洋玩意兒都是浪費時間”,甚至是不走正道兒。偶爾一次見父親打開錄音機聽他最喜歡的豫劇,每每是一個磁帶沒聽完,疲倦和勞累襲來,父親早已睡得呼天塌地。

每次回家我補着父親的破衣服,心裏就不免酸澀,絞盡腦汁地想:有什麼辦法能讓父親改變一下他的人生觀?“享受”這兩個字對於父親基本是不存在的,記得小時候家裏窮,逢年過節做些好吃的,父親總是叫我們吃個足,他總説自己不愛吃,省着留着讓我們再吃一頓。

早些年,村裏買拖拉機,派父親去培訓學習,之後到雲南省(記得不很清楚了,反正很遠的地方)去提貨,當時正是寒冬臘月,天氣很冷,冰天雪地,父親開了24馬力的拖拉機回來,兩腿凍得不能動,被別人抱下了拖拉機,從此落下了關節炎的毛病,治了好多年才慢慢有所好轉。春播秋種時節,父親沒白沒夜地開着他的拖拉機耕地拉糞,母親覺得這樣熬下去父親的身體是吃不消的,就勸他晚上不要加班。父親説:“全村就這一輛拖拉機,人閒着不能叫拖拉機閒着,我不耕地全村人吃什麼?”母親説不服他,只能暗自擔心。不論多麼勞累辛苦,父親從無怨言也不從講條件,他認為自己是黨員,就應該有奉獻精神。後來,分了責任田,眾人潛藏着的積極性被空前調動起來,父親不再一個人耕全村的地了,母親就逮着機會説:“怎麼樣?大家的力量才是用不完的,現在不用你一個人耕地了,全村人都動手,莊稼不是種得更好麼?”父親沉思地笑笑,不知道回答什麼好。

母親常常勸父親:“責任田分到手,自己的活兒自己説了算,你年紀也大了,比不得年輕,用不着再拼命,悠悠地來,慢慢地幹。”父親卻常常歎口氣,很茫然地抽着煙像是回答母親更像是自言自語:“不幹活還能做什麼?心眼直做不了生意,賺不來活錢,識不了多少字幹不了大事(父親只上過夜校),一輩子也就會種地侍弄莊稼,能幹多少就幹多少,哪裏毀牛哪裏卸耕。”這最後的一句話,常常引得我淚如泉湧,父親是把自己當做犁田的耕牛了,知道唯有種地是自己的使命,什麼時候再也拉不動犁耙,心事也就算了。我琢磨父親心裏一定也在想:這就是人生的一切嗎?我今生不能變得更好了嗎?命運的力量是無法抗拒的嗎?---------大多數人的意識裏都潛藏着自我實現的需要,但由於種種原因,大多人也永遠無法靠近生命中的理想境界,這聲歎息裏,既有迷茫,也有遺憾的味道,我完全能夠理解父親那酸澀痛楚的內心深處。

父親在村子裏一直是德高望重的形象,他自己方方面面都要強,不肯讓人説出半個不字,而且,能為別人付出一直是他做人的安慰。早些年幹村委,調解家庭鄰里糾紛,處理民俗事務,該管的不該管的,誰來找他幫忙都不推辭。後來,退休(從村委裏退出來)當了電工,全村普及電燈,父親給各家各户按燈泡,按大隊規定是要收費的,這費用屬於電工應得的報酬,可父親裝遍半個村子不知道多少個燈泡,天天弄得灰頭土臉,蜘蛛網掛了一身,卻從來沒收一分錢。他總説鄉里鄉親的,誰用不着誰幫忙,錢是不能收的。人家過意不去,請他吃頓便飯,可他忙乎大半天,收拾工具就走人,拉也拉不住--------父親就是這樣一個人:“有好東西送給別人吃了比自己吃了心裏更舒坦;有光叫大家沾心裏美氣,總比事事欠着人家強--------”這都是他教育我們的時候常常説過的一些話。

其實,按照現在的條件,舊衣服不必穿也可以了,只是多年來父親已養成了節儉惜物的習慣,而且他常常説,衣服破些怕什麼,是人總貴起衣!我深深地敬重我的父親,並因此而懂得:要真正認識一個人,一定要透過外表看本質,衣服華麗與否是不太重要的。

好多年過去了,我很少再給父親補衣服,一方面,父親年紀大了,也不再像以前那麼潑辣能幹。另一方面,生活在物質方面越來越富足,衣服穿壞了就直接扔掉。